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凤栖于梧

雁不归:凤栖于梧

新君登基,年幼的皇子在谢长飞等辅政大臣的拥立下继承大统。

谢长飞以辅政大臣兼兵部尚书之尊,总揽军政大权,成为帝国实际上的掌控者,权势煊赫,无人能及。

然而,尘埃落定后,谢长飞做的第一件事,并非巩固权位,而是亲自调遣一队精锐亲兵,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京郊那座清雅的别院。

厅堂之内,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。

甲胄鲜明的士兵肃立四周,刀锋的冷光映照着室内沉静的摆设。

楚寒雁却仿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,安然坐于主位,纤纤素手正慢条斯理地烹着一壶新茶,水汽氤氲,茶香袅袅,仿佛早已静候他多时。

“楚寒雁,”

谢长飞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,以及一种压抑到极致的、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,

“宫变之事,你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?二皇子的全盘计划,是不是你泄露给我的?那些关键时刻‘恰到好处’的破坏,还有最后那支‘及时’的救驾队伍……这一切,是不是都是你一手安排、一手导演的戏码?!”

他步步紧逼,目光如燃烧的火炬,死死锁住她,试图穿透她那平静无波的面容,看清其下隐藏的、最真实的意图与算计。

楚寒雁抬眸,坦然迎上他锐利如刀的视线,没有半分闪躲,清晰而平静地承认:

“是。都是我做的。”

谢长飞呼吸猛地一窒,尽管心中已有猜测,但亲耳听到她承认,胸口仍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。

“为什么?”

他几乎是低吼出来,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愤怒,

“你搅动风云,掀起如此滔天巨浪,将京城、将皇权、将无数人的性命都卷入其中!你究竟是为了什么?!”

“为了什么?”

楚寒雁轻轻笑了,那笑声里却听不出丝毫欢愉,只有无尽的苍凉和一丝近乎疯狂的执拗,

“谢长飞,你告诉我,像我这样的女子,生来便背负着不堪的身世,若不靠自己拼命去争、去抢、去算计,在这吃人的世道里,能有什么好下场?难道要像我母亲一样,被所谓的‘良人’玩弄于股掌,利用殆尽后如同敝履般抛弃,最后在穷困潦倒、心碎神伤中郁郁而终吗?!”

她蓦地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仰头直视着他。此刻的她,褪去了所有伪装,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刃,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:

“我就是要让所有负我、欺我、看不起我的人,都付出应有的代价!我就是要凭借我自己的双手,站在这权力的顶端,让所有人都不能再随意摆布我的命运!我要将这世道加诸于我身的枷锁,一一砸碎!这有错吗?!!”

她的质问,一字一句,掷地有声,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厅堂内炸响。

谢长飞看着她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,那里面交织着刻骨的仇恨、蓬勃的野心、不屈的挣扎,还有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、源自绝望深渊的疯狂。

他忽然发现,自己那些关于对错、关于正义的简单评判,在她这血与泪铺就的过往和决绝的选择面前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
压抑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许久,谢长飞才用一种近乎叹息的、低沉的声音,问出了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、也是最让他困惑的那个问题:

“那你对我呢?”

他目光紧紧锁住她,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,

“一次次若即若离的试探,一次次看似巧合的出手相助,又一次次……将我置于最危险的棋局之中……楚寒雁,你对我,从头至尾,可曾有过……半分真心?”

楚寒雁沉默了。

她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、眼底带着血丝与疲惫,眼神复杂却依旧保留着一份难言清澈的男人。

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画面——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,宫变之夜他浴血奋战、坚定守护的背影,还有自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,下意识下达的、保全他性命的指令……

心动吗?

或许……是有过的。

但那点如同星火般微弱的心动,在她早已被冰封的内心和宏大的野心面前,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,微不足到连她自己都不愿去正视、去承认。

“真心?”

她最终别开脸,避开了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,语气恢复了一贯的、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冰冷,

“谢大将军,到了今时今日,你竟还相信这个?真心,不过是这世上最无用、最易变、也最廉价的东西。”

“我这一生,不信良缘,只信我自己铺的路。”

“感情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,握刀的人只能是我自己。”

谢长飞深深地、深深地看了她良久,那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刻入灵魂深处。

他喉结滚动,最终却一言未发。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,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。

最终还是楚寒雁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,她转过身,背对着他,声音淡漠而疏离:

“谢将军若是无事,便请回吧。寒雁身子有些不适,就不远送了。”

逐客之意,已十分明显。

新朝初立,百废待兴。谢长飞以辅政大臣之尊,雷厉风行,整饬吏治,安抚边关,权势如日中天,真正成为帝国说一不二的擎天巨柱。

然而,朝野上下,明眼人都心知肚明,那位居住在京郊别院、看似已远离权力中心、深居简出的楚寒雁,其隐形的影响力却如地下暗河,无处不在,无声流淌。

她麾下由明转暗、被一定程度“收编”监管的“午夜飞”组织,与萨尔曼那遍布西域、畅通无阻的商路网络,已然成为了新朝不可或缺的敏锐耳目与充盈钱袋,以一种奇特的“共生”关系,与朝廷紧密相连。

谢长飞并未限制她的人身自由,没有将她囚禁于高墙之内,却为她打造了一个更为精致、也更为牢固的无形牢笼——一座用他滔天的权势、辅政大臣的责任,以及那份连他自己都理不清、道不明的复杂情感,共同编织而成的笼子。

他时常会去那处别院,有时是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,探究某件与她似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朝堂风波;有时,却只是屏退左右,与她沉默地对坐,饮一壶清茶,看庭前花开花落。

楚寒雁对此依旧表现得从容不迫,甚至比以往更加低调,几乎足不出户。她不再需要亲自周旋于各色男人之间,因为那个最大的、最执着的“麻烦”,已然自动送上门来,挥之不去。

“北境军饷贪腐案的线索,是你派人递给李御史的?”

“吏部年底考核的那套新章程,背后是你的手笔?”

“……为何要暗中调动资源,救助东南那些受灾的流民?这与你何干?”

谢长飞的问题,从一开始带着审视与质疑,渐渐变成了探究,再到如今,甚至隐隐含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对她判断力的依赖。

楚寒雁总是淡然应对,或干脆承认,或矢口否认,或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带过。她冷静地观察着他,看着他从最初对自己全然的警惕、愤怒,到如今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,以及偶尔在她面前,会不经意流露出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片刻柔软。

他在变。

而她,似乎……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响。

她依旧时常将“男人皆是棋子”挂在嘴边,依旧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绝不能心动。

可当他因连日操劳、殚精竭虑而病倒在她别院之外时,她竟鬼使神差地亲自守在小厨房,盯着火候,为他煎了一碗汤药;

当他在朝堂上遭遇顽固老臣的联合围攻,处境艰难时,她又会“不经意”地,通过某种渠道,将一些足以制敌的、无关紧要却足够犀利的小把柄,送到他或他盟友的手中。

她开始习惯他定期而来的“打扰”,习惯这份别扭而奇特的“羁绊”。

这种习惯让她感到危险,一种脱离掌控的危险,却又像是一种瘾……让她无法彻底狠下心来割舍。

.........

直到那一日,潜藏的危机终于爆发。

曾被楚寒雁设计、失势被囚的二皇子度作残党,历经周折,终于查明了宫变背后的真相,对楚寒雁恨之入骨,发动了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刺杀!

数名精心培养的顶尖死士,如同暗夜中的毒蛇,悄无声息地潜入别院,目标明确,直扑楚寒雁所在的书房!

典路、典荷奋力抵挡,汀白亦率人火速回援,然而对方人数众多,且个个抱着同归于尽的必死之心,战况极其惨烈,情况一时间危如累卵!

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毒箭,穿过护卫拼死组成的缝隙,带着尖锐的死亡呼啸,直射楚寒雁心口!

电光火石之间,一道玄色身影如闪电般从侧面疾扑而至,用宽阔的后背,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怀中!

“噗——!”

弩箭深深扎入血肉的闷响传来。谢长飞身体猛地一颤,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,温热的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玄色的官袍,也染红了楚寒雁素白的衣袖。

楚寒雁被他紧紧箍在怀里,鼻尖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,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微震颤,以及那生命力正随着温热血流快速流失的触感。

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,一直以来的冷静、自持、算计,在这一刻轰然崩塌!

“谢长飞!”

她失声喊道,声音里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前所未有的惊慌与恐惧。

刺客很快被后续赶来的援兵尽数剿灭。然而,谢长飞却因箭上剧毒陷入昏迷,气息奄奄,连太医都束手无策,断言凶多吉少。

楚寒雁守在榻前,整整三天三夜,眼睛熬得布满血丝,却依旧倔强地不肯离开半步。

当他终于挣脱死神的束缚,虚弱地睁开双眼时,映入眼帘的,便是楚寒雁那疲惫不堪、却依旧强撑着、不肯显露脆弱的眼眸。

“为什么……”

他声音嘶哑干涩,几乎难以成言,眼神却执拗地望着她,寻求一个答案。

楚寒雁下意识地别开脸,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与失控,语气试图维持一贯的冷静,却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与颤抖:

“你若是死了……这满朝上下,还有谁会来做我的靠山?我惹下的这满身麻烦,树下的这无数敌人……以后,我还能去找谁?”

谢长飞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,苍白的脸上忽然艰难地扯出一抹极淡、却真实的笑意,不小心牵动了伤口,疼得他蹙紧了眉,然而那双看向她的眼睛,却亮得惊人,仿佛盛满了星光:“嘴硬。”

他费力地抬起未受伤的手臂,手指艰难地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。

这一次,楚寒雁看着两人交握的手,没有再挣脱。

有些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东西,某些坚冰筑就的壁垒,在经历生死的边缘后,已然悄然融化,变得……不同了。

一年光阴,倏忽而过。天下在谢长飞的治理下,渐趋安定,焕发出新的生机。

他力排众议,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,削弱盘踞已久的门阀势力,大力提拔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子弟,而这其中,不乏楚寒雁通过隐秘渠道向他举荐的、真正的人才。

他成为了朝堂上说一不二、权倾天下的重臣,府中却始终清净,既未娶妻,也无侍妾,引得无数猜测,他却始终置若罔闻。

京郊别院,梧桐树下,枝叶繁茂,洒下满地斑驳光影。

楚寒雁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,翻阅着萨尔曼派人新送来的西域商路图册与各地情报汇总。

谢长飞踏着夕阳的余晖而来,很自然地挥退了侍立在远处的侍女,走到她身旁,极其自然地坐下,仿佛这只是每日最寻常不过的一幕。

“今日小陛下召见我,问了一事,”他语气平淡,仿佛在闲聊家常,“他问,谢爱卿为国操劳,功勋卓著,为何至今仍孑然一身,还不考虑成家立业?”

楚寒雁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,长睫轻颤,却并未抬头,只是状似随意地问道:

“哦?不知谢大人……是如何回禀陛下的?”

“我说,”

谢长飞侧过头,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被夕阳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上,声音低沉而清晰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,

“臣早已心有所属。只是……我心仪的那只雁儿,天生翅膀太硬,心防太重,飞得太高太远。我愿化作一棵梧桐树,扎根于此,耐心等待。等她哪一日飞得累了,倦了,肯自愿收敛羽翼,栖息于我这棵……还算坚实可靠的枝头。”

楚寒雁终于抬起头,目光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。

那里,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审视、猜疑与愤怒,只剩下历经宦海沉浮、世事沧桑后的通透、了然,以及一种漫长等待中沉淀下来的、沉甸甸的、让她再也无法忽视或逃避的深刻情感。

她沉默了很久很久。

脑海中,如走马灯般闪过母亲夏满悲剧的一生,闪过自己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算计、血腥与步步惊心,也闪过了他为她挡箭那一刻义无反顾的背影,以及这一年多来,点点滴滴、无声浸润的陪伴与改变。

或许,永远只爱自己,只相信自己,这条路……走得太久,也太累了。

或许,试着去相信一个人,将后背交付,并非是全盘皆输的冒险。

或许,与身旁这个人并肩而立,所能看到的天地,远比独自一人时,更为广阔,也更为……温暖。

她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,没有直接承认,也没有矫情地否认,只是伸手,端起旁边那杯早已微凉的茶水,递到他的面前。

语气依旧带着她特有的那一分清冷,却分明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寒,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柔软的妥协:

“茶凉了,谢大人,若不嫌弃,便将就喝了吧。”

谢长飞闻言,先是微微一怔,随即,眼底如同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,漾开了层层叠叠的、温暖而真切的笑意。

他接过茶杯,看也未看,便仰头将杯中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,仿佛饮下的是什么稀世佳酿。

“无妨,”他放下茶杯,目光灼灼地看着她,语气温柔而坚定,

“只要是你递来的,即便是穿肠毒药,我谢长飞……亦甘之如饴。”

楚寒雁终是没能忍住,在那张惯常清冷的脸上,唇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浅、极淡,却无比真实、仿佛冰雪初融般的笑意。

夕阳西下,金色的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,依偎在梧桐树下。落叶翩跹,无声地萦绕在他们周围。

无需再多言语。

她或许永远也无法成为依附乔木而生的菟丝花,但他,或许正是那棵能与她根系交织、并肩而立、共同抵御世间风雨的参天梧桐。

凤非梧不栖。

而这一次,是她楚寒雁,心甘情愿,栖息于此。

(全文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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