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,镇南王府演武场的青石板上积着薄雪,风卷着雪粒掠过,在剑穗上裹了层细霜。秦隽执剑而立,玄色劲装沾着雪沫,长剑出鞘时带起一阵锐响,剑气劈开迎面而来的雪风,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浅痕,霜花随着剑势簌簌落在他肩头。
秦婳王兄!
清脆的女声打破了场间的寂静,南华郡主秦婳裹着件石榴红的斗篷,裙角沾了些雪渍,快步从抄手游廊走来,手里暖炉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出白雾。她停在演武场边,看着秦隽收剑入鞘,才轻声道。
秦婳街上都在传,新帝……真是三皇子?老陛下他,当真没了?
秦隽抬手拂去肩头雪粒,指节因握剑而泛着冷白,他看向秦婳眼底的慌乱,声音沉了些。
秦隽宫里的消息已经封了街,想来是真的。这几日别往外跑,待局势稳些再说。
秦婳攥着暖炉的手紧了紧,片刻后却忽然松了劲,仰头看着他笑了笑,眼底的忧色淡了些。
秦婳兄长一说,我倒不慌了。对了,前儿吃的那家‘桃香斋’的桂花糕,甜而不腻,此刻倒有些想吃了。
秦隽望着她刻意放缓的语气,眼底掠过一丝暖意,伸手替她拢了拢斗篷的领口,将剑递给一旁的侍卫。
秦隽等着,我去买。
说罢转身,玄色身影踏过薄雪,脚步稳健,很快便消失在府门的方向,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,被风卷着新雪,慢慢覆上了浅淡的痕迹。
秦隽的身影刚消失在府门拐角,风忽然紧了些,铅灰色云层里落下的雪粒变成了絮状的雪片,慢悠悠飘洒下来。秦婳站在演武场边,抬手摊开掌心,一片雪花落在她温热的手心里,很快便融成了一小滴冷水,顺着指缝轻轻滑落。
她望着那串逐渐被新雪覆盖的脚印,方才强装的笑意慢慢淡去,暖炉的热气熏得指尖发暖,心却像沉在冰水里。
秦婳王兄……
她轻声呢喃,声音被风吹得发颤。
秦婳此去若……若再难相见,你一定要保重。
桃香斋的伙计用油纸仔细裹好两盒桂花糕,递到秦隽手中时还笑着说。
伙计公子慢走,这糕得趁热吃才香。
秦隽颔首接过,指尖触到油纸传来的暖意,想起妹妹方才的笑,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。街上的雪下得更密了,来时的脚印早已被覆盖,唯有巡街兵卒的佩刀在雪光里泛着冷光,比寻常多了几分肃杀。
刚拐过街角,便见镇南王府方向乌压压聚着一队禁军,玄色甲胄上落满白雪,手中长枪的枪尖斜指地面,雪粒落在上面簌簌作响。秦隽心头猛地一沉,攥着油纸的手瞬间收紧,糕饼的碎屑透过纸层硌得掌心发疼。他悄悄退到巷口老槐树后,只见府门被踹开,几个兵卒拖拽着挣扎的仆从往外走,其中一个熟悉的石榴红身影被两名禁军架着胳膊,正是秦婳——她的斗篷被扯破了一角,发间落满雪,却仍回头朝着府内的方向挣扎,嘴里的呼喊被风雪吞得模糊不清,很快便被押上了停在路边的囚车。
太监奉旨抄家!秦氏通敌叛国,主犯秦墨、秦婳即刻捉拿,其余人等,格杀勿论!
尖利的宣旨声刺破风雪,秦隽躲在树后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看见母亲被兵卒按在石阶上,素色裙摆浸满鲜血,却仍朝着囚车的方向伸着手,嘴里似乎在喊“婳儿”;祖母老王妃被扶着站在廊下,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,见兵卒举刀,竟直直扑了上去,瞬间倒在血泊里。
混乱中,他瞥见母亲的身子晃了晃,却没立刻倒下——她朝着巷口的方向望了一眼,嘴角似乎动了动,像是在说“走”。秦隽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油纸上,他死死咬着牙,看着母亲缓缓闭上眼睛,才猛地转身,踉跄着冲进更深的巷弄。身后的厮杀声、哭喊声响了又停,最终只剩风雪呼啸的声音,手中的桂花糕还带着余温,却再也送不到想送的人手里。他一路跌跌撞撞,雪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,只知道要跑,要活着,才能找到不知所踪的妹妹,才能查清这突如其来的灾祸。
从今以后,天下不再有镇南世子秦墨,只有平民秦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