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家村的夜格外静。萧清瑜躺在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上,听着窗外虫鸣和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,却毫无睡意。蒋恒和蒋谦挤在隔壁房间的小床上,蒋念枕着她的胳膊,小脸红扑扑的,梦里还攥着半块白天没吃完的饼干。
她轻轻拨开女儿额前的碎发,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,心里才稍稍安定些。白天阿珍带来的信还压在枕头下,蒋介石的字迹遒劲有力,可那句“吴石之事,暂无他法”像根刺,扎得她心口发疼。她翻了个身,望着窗外的月光——那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,在地上洒出斑驳的影子,像极了此刻支离破碎的局势。
后半夜时,她终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,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窗外天还没亮,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天上。她心里一紧,连忙捂住蒋念的嘴,示意她别出声,自己则悄声走到门口,透过门缝往外看。
门外站着两个穿便衣的男人,身形挺拔,不像是保密局的人。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说:“夫人,我们是先生派来的,奉命保护您和孩子们的安全。”萧清瑜这才松了口气,打开门。
两人恭敬地行了礼,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男人递过来一个布包:“夫人,这是先生让我们带来的药品和干净的衣物,还有一些现金。先生说,让您再在这里待些日子,等城里的风声过了,再安排您回去。”
萧清瑜接过布包,指尖触到里面的药瓶,心里泛起一丝暖意。“辛苦你们了,”她轻声说,“城里现在怎么样了?吴太太那边……还好吗?”
年长的男人叹了口气,压低声音道:“城里最近查得紧,保密局的人到处抓人,不少官员都在收拾行李,准备往上海或者台湾走。吴太太那边,先生已经打过招呼,保密局的人没再为难她,只是吴公馆还被盯着,她出门不太方便。”
萧清瑜点点头,又问:“吴将军的事,就真的没有一点转机了吗?”
男人沉默了片刻,摇了摇头:“夫人,实不相瞒,吴将军的案子已经定了,据说再过几天就要开庭审判。先生也很为难,现在党内不少人都在盯着这事,他要是出面保吴将军,怕是会引来非议,影响长江防线的部署。”
萧清瑜的心沉了下去,谢过两人后,关上了门。她走到窗边,看着那两个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,心里满是无力感。她知道蒋介石说的是实话,如今战局紧张,他要顾全大局,可吴石是无辜的,难道就要这样白白牺牲吗?
天快亮时,蒋念醒了,揉着眼睛问:“妈妈,刚才是谁在敲门呀?”萧清瑜把她抱起来,轻声说:“是爸爸派来的叔叔,给我们送东西来了。念念乖,再睡一会儿,等天亮了妈妈给你煮鸡蛋吃。”
蒋念点了点头,靠在她怀里又睡着了。萧清瑜抱着女儿,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,心里盘算着——她不能就这么待在小院里,她得想办法再见王碧奎一面,至少要知道吴石现在的情况。
早上吃过早饭,萧清瑜让蒋恒看着弟弟妹妹,自己则带着阿珍昨天送来的一些钱,悄悄出了门。她记得村子口有个杂货店,老板是个老实人,以前她跟着蒋介石来乡下考察时,跟他打过几次交道。她想让老板帮忙给王碧奎捎个信,约她在外面见一面。
杂货店刚开门,老板正在整理货物。看到萧清瑜,他愣了一下,连忙热情地迎上来:“夫人,您怎么来了?快里面坐。”萧清瑜拉着他走到里屋,压低声音说:“老板,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。你能不能帮我给吴公馆的吴太太捎个信,说我想跟她在夫子庙的那家‘老茶馆’见一面,时间就定在今天下午三点。”
老板犹豫了一下,皱着眉头说:“夫人,现在吴公馆被保密局的人盯着,我要是去送信,怕是会被他们怀疑。而且,最近城里查得紧,您要是出去,也不安全啊。”
萧清瑜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,递给老板:“老板,我知道这事有风险,这些钱您拿着,就当是给您的辛苦费。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跟吴太太说,求您帮帮忙。”
老板看着萧清瑜恳切的眼神,又看了看手里的钱,最终点了点头:“夫人,您太客气了。您放心,我一定想办法把信送到。不过您千万要小心,要是遇到什么危险,就赶紧离开。”
萧清瑜感激地说:“谢谢您,老板。要是有什么事,您可以去李家村的那个小院找我。”
从杂货店出来后,萧清瑜又在村子里转了转,买了些水果和点心,才慢慢往小院走。回到小院时,蒋恒正带着蒋谦在院子里练拳,蒋念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,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画。看到她回来,三个孩子立刻围了上来。
“妈妈,你去哪里了?我们好担心你。”蒋恒拉着她的手,语气里满是担忧。
萧清瑜摸了摸儿子的头,笑着说:“妈妈去村子里的杂货店买了些水果,你们看,有你们爱吃的苹果。”她把水果分给孩子们,心里却在暗暗祈祷,希望下午能顺利见到王碧奎。
下午两点多,萧清瑜换上了一件普通的蓝色旗袍,外面套了件灰色的外套,又把头发挽起来,戴上了一顶帽子,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。她叮嘱蒋恒好好照顾弟弟妹妹,要是有陌生人来,就说妈妈出去买东西了,很快就回来。
从李家村到夫子庙,坐黄包车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。萧清瑜坐在黄包车上,心里既紧张又期待。她看着路边的景象,心里感慨万千——以前繁华的街道,现在变得冷清了许多,不少店铺都关着门,偶尔能看到几个行人,也都是行色匆匆,脸上满是焦虑。
快到夫子庙时,萧清瑜让车夫停在离“老茶馆”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,自己则步行过去。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,生怕遇到保密局的人。还好,一路上都很顺利,没有遇到什么异常。
下午三点整,萧清瑜走进了“老茶馆”。茶馆里人不多,大多是些老年人在喝茶聊天。她四处看了看,很快就看到了王碧奎的身影——她坐在靠窗的位置,穿着一件黑色的旗袍,头发梳得整整齐齐,只是脸色苍白,眼底满是疲惫。
萧清瑜快步走过去,坐在王碧奎对面。“碧奎,你来了。”她轻声说,心里满是心疼。
王碧奎看到萧清瑜,眼眶立刻红了,声音哽咽着说:“清瑜,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。最近城里查得这么紧,我还担心你会遇到危险。”
萧清瑜握住王碧奎的手,她的手冰凉,还在微微颤抖。“我没事,你别担心。”她轻声说,“碧奎,吴将军现在怎么样了?你有没有见过他?”
王碧奎摇了摇头,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:“我没有见过他。我托人去打听,他们都说吴石的案子已经定了,再过几天就要开庭审判,很可能会判死刑。”她哽咽着说,“清瑜,伯仁是无辜的,他怎么可能通共?一定是有人陷害他,一定是!”
萧清瑜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,她拿出手帕,帮王碧奎擦去眼泪:“碧奎,你别激动。我已经跟总统说过了,他说会再想想办法。你放心,我们一定不会让吴将军白白牺牲的。”其实她心里也没底,可她不想让王碧奎失去希望。
王碧奎苦笑了一下,摇了摇头:“清瑜,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。现在这个局势,总统心里想的都是长江防线,怎么会为了伯仁得罪那些人呢?我已经不抱希望了,只希望能在他临死前,再见他一面。”
萧清瑜看着王碧奎绝望的眼神,心里满是无力感。她想了想,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钱,递给王碧奎:“碧奎,这些钱你拿着。你要是有什么需要,就跟我说,我一定想办法帮你。”
王碧奎推辞着:“清瑜,我不能要你的钱。你现在也不容易,还要照顾三个孩子。”
“你跟我还客气什么?”萧清瑜把钱塞进王碧奎手里,“这些钱你拿着,要是能托人见到吴将军,就给他带些吃的和衣服。就算我们不能救他,也不能让他在里面受委屈。”
王碧奎看着手里的钱,眼泪又流了下来:“清瑜,谢谢你。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么好的朋友,我值了。”
两人又聊了一会儿,萧清瑜怕待久了会有危险,便起身告辞:“碧奎,时间不早了,我该走了。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,要是有什么事,就通过村子口的杂货店老板跟我联系。”
王碧奎点了点头,送萧清瑜到茶馆门口。看着萧清瑜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,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。她知道,这可能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了,以后的路,只能靠她自己走了。
萧清瑜坐在黄包车上,心里满是沉重。她看着路边的景象,心里暗暗发誓,一定要想办法救吴石。就算蒋介石不出面,她也要自己想办法。
回到小院时,天已经黑了。蒋恒带着蒋谦在院子里等她,蒋念则趴在桌子上,睡着了。看到她回来,蒋恒立刻跑过来:“妈妈,你终于回来了,我们好担心你。”
萧清瑜摸了摸儿子的头,笑着说:“妈妈没事,让你们担心了。快,把念念抱到床上去睡,妈妈去给你们煮晚饭。”
晚饭很简单,只有一碗粥和几个馒头。可孩子们却吃得很香,蒋念一边吃,一边说:“妈妈,今天的粥好好吃。”萧清瑜看着孩子们天真的脸庞,心里泛起一丝暖意。她知道,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,只要孩子们在身边,她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。
晚上,孩子们都睡熟后,萧清瑜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,看着天上的星星。她想起了王碧奎的眼泪,想起了吴石的无奈,想起了蒋介石的为难,心里满是迷茫。她不知道这场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,不知道她们一家人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稳的生活,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。
就在这时,她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了脚步声。她心里一紧,连忙站起身,走到门口一看,竟然是阿珍。阿珍手里拿着一个信封,神色慌张地说:“夫人,不好了!我刚从城里回来,听说吴将军的案子明天就要开庭审判了,而且……而且很可能会当庭宣判死刑!”
萧清瑜手里的茶杯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。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颤抖着说:“你说什么?明天就开庭?还要判死刑?”
阿珍点了点头,眼泪也流了下来:“夫人,是真的。我听保密局的人说,上面已经下了命令,要尽快处决吴将军,以儆效尤。吴太太现在已经崩溃了,哭着要去见吴将军,可被保密局的人拦下来了。”
萧清瑜只觉得眼前一黑,差点摔倒。她扶住门框,深吸了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“阿珍,你现在就去城里,想办法告诉吴太太,让她别激动,我明天会想办法去法庭见吴将军一面。”她语气坚定地说,“就算不能救他,我也要当着他的面,告诉他,我们都相信他是无辜的。”
阿珍看着萧清瑜坚定的眼神,点了点头:“夫人,您放心,我一定把话带到。可是您明天去法庭,太危险了,保密局的人肯定会在那里盯着您。”
萧清瑜摇了摇头:“我不怕。吴将军是无辜的,我不能让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。就算有再大的危险,我也要去。”
阿珍知道萧清瑜的脾气,一旦下定决心,就不会轻易改变。她只好说:“夫人,那您一定要小心。我明天会在法庭外面等您,要是有什么危险,我们就赶紧离开。”
阿珍走后,萧清瑜坐在院子里,一夜未眠。她看着天上的星星渐渐消失,看着东方慢慢泛起鱼肚白,心里满是悲壮。她知道,明天将会是艰难的一天,可她已经做好了准备。她要去见吴石,要告诉他,他不是一个人,还有人相信他的清白,还有人记得他的忠诚。
天亮后,萧清瑜换上了一件黑色的旗袍,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庄重的衣服。她叮嘱蒋恒好好照顾弟弟妹妹,然后便带着阿珍昨天送来的一些钱,毅然决然地向城里走去。
她不知道,这一去,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。可她知道,她必须去。因为这是她能为吴石做的最后一件事,也是她对自己心中那份沉默的荣耀的坚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