蚀骨

我生命里第一道清晰的刻痕，不是啼哭，也不是微笑，而是你的降临。

那一年，我五岁。记忆中的天空是一种沉郁的紫灰色，像一块浸透了药水的绒布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整座幽冥府邸弥漫着一种混杂着血腥与草药的气息，仆从来去匆匆，步履无声，脸上带着一种统一的、被严格规训过的凝重。我躲在父亲身后，攥紧他冰凉的衣角，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，里面传来母亲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呻吟。那声音像一把生钝的锯子，在我幼小的心上反复拉扯。

父亲的手，那双日后执掌幽冥族生杀大权、覆手为云雨的手，在当时，竟也在微微颤抖。他不发一言，只是像一座山一样立在门前，可我从他紧绷的侧脸线条里，读出了某种远超期待的焦虑，以及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

终于，在一声极其尖锐、几乎刺破耳膜的嘶鸣之后，万籁俱寂。

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漫长的几秒，随后，一声极其微弱的、猫儿般的啼哭，从门缝里钻了出来。

那哭声太轻了，轻得像一阵烟，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去。可就是这声轻响，让父亲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，也让我的心猛地一跳。

门开了，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。产婆抱着一个襁褓，脸上却没有寻常人家添丁的喜气，只有一种完成重大任务后的疲惫与谨慎。

“族长，是位小公子。”

父亲上前一步，没有立刻去接，只是低头审视着。我从他身侧探头望去——那是我第一次见你。

你那么小，那么红，皱巴巴的，像一只刚出生、还没长开羽毛的雏鸟。你的眼睛紧闭着，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。你和我想象中白白胖胖的弟弟一点也不一样，你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，就会碎掉。

父亲沉默地看了你很久，久到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凝固。然后，他伸出食指，用指背极其轻柔地蹭了蹭你的脸颊。

那一刻，我清晰地看到，他眼底深处某种冰封的东西，融化了一瞬。

“就叫……幽冥玥吧。”他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，“‘玥’，神珠也。望他……坚韧光华，能承此名。”

然后，他低头，看向我：“冥衡，这是你弟弟。从今以后，你生命的意义，就是守护他。”

那句话，不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温情嘱托，而是一个族长对继承人的命令，是刻入我命运轨迹的神谕。

五岁的我，或许并不完全理解“生命的意义”为何物，但我听懂了“守护”。我走上前，踮起脚尖，终于看清了你的全貌。你似乎感应到我的靠近，小小的脑袋微微偏了偏，那只勉强从襁褓里伸出的、只有我手指一半大的手，无意识地动了动。

鬼使神差地，我伸出我的小指，轻轻勾住了你那微小的指尖。

冰凉，柔软，像一片雪花落在我指间。

就在那一瞬间，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汹涌的情感攫住了我。那不是简单的兄弟之情，那是一种更原始、更深刻、更霸道的联结——你是我的。你是这冰冷、残酷的幽冥世界里，唯一真正属于我的，脆弱而珍贵的所有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