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 出游

接连几日的阴雨终于放晴，阳光变得格外慷慨，透过那扇总是擦不干净的窗户，将出租屋里细小的尘埃都照得清晰可见，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阳光混合的清新气味。

郑朋醒来时，发现自己还枕在田雷的腿上，身上盖着的毛巾已经干了。田雷似乎早就醒了，一只手仍无意识地、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头发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，屏幕却是暗的，只是安静地让他靠着，目光落在窗外明亮的天空，不知在想什么。

“哥…”郑朋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，他缓缓睁开眼，适应着光线。

“醒了？”田雷低下头，眼神温柔，手指顺势滑到他后颈，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按了按，“睡得好吗？”

“嗯…”郑朋应了一声，撑着坐起身，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脖颈。他看向窗外，连日阴霾被驱散后的明亮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，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舒缓的弧度：“天晴了。”

“嗯。”田雷看着他脸上那抹轻松的神色，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，“难得放晴，老窝着也没劲。换衣服，带你出去透透气。”

“好。”郑朋点点头，动作利落地起身。虽然依旧清瘦，但那份沉重的疲惫感似乎被昨晚的安眠和此刻的阳光驱散了不少。

两人收拾妥当出门。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，郑朋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，胸腔里那股因债务和前途而时常存在的滞涩感仿佛也通畅了些。他走在田雷身侧，步伐轻快却并不跳脱，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被雨水洗刷后格外鲜亮的世界。

“去新开的市民公园怎么样？免费，地方也宽敞。”田雷侧头问他，语气是商量的口吻。

“听你的。”郑朋点头，眼里有细碎的光。对他而言，去哪里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能和身边这个人一起，暂时逃离那方逼仄的天地。

公园里果然人气很旺。绿草如茵，湖面泛着粼粼波光，孩子们的笑闹声远远传来，充满了生机。

郑朋的心情显然更放松了。他沿着湖边慢慢走，偶尔会停下脚步，指着某处让田雷看——或许是一丛开得格外茂盛的花，或许是湖心一只优哉游哉的水鸟。他的语调是平和的，带着一点分享的兴致，不再像过去那样总是绷着一根弦。

走到一片开阔的草坪，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。郑朋停下脚步，仰起脸，闭眼感受了片刻阳光的温度，再睁开时，眼底是一片澄澈的明亮。他侧过头对田雷笑了笑：“这儿真不错，阳光晒着暖洋洋的。”

他的笑容很干净，带着一种久违的、发自内心的舒缓，比阳光还晃眼。田雷心头一动，走上前，很自然地抬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得微乱的额发：“喜欢就多待会儿。”

旁边一株蒲公英的白色绒球吸引了郑朋的注意。他走过去，没有像孩子那样直接吹散，而是小心地折下，然后转身，对着田雷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近乎狡黠的笑意，轻轻一吹。

白色的绒絮轻盈地飘散开来，有几缕俏皮地拂过田雷的肩头和手臂。

田雷微微一怔，随即失笑。他看着郑朋脸上那点难得流露出的、带着些许顽皮的神情，心里软成一片。他没有“反击”，只是纵容地摇摇头，语气里带着宠溺：“多大了，还玩这个。”

郑朋也笑了，扔掉光秃的茎秆，走到田雷身边。两人很自然地并肩在草坪边缘坐下，看着不远处嬉闹的人群。

田雷从带来的旧帆布包里拿出水瓶，拧开递给郑朋：“喝点水。”

“谢谢哥。”郑朋接过来喝了几口，又递还给田雷。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洗干净的苹果，递到田雷嘴边，“你先吃。”

田雷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，清脆甘甜。郑朋这才就着那个缺口自己也咬了一小口，慢慢地嚼着。两人之间没有过多的言语，一种安静而舒适的默契在阳光下流淌。

微风拂过，带来青草的清香。郑朋放松地舒展了一下双腿，身体微微向后倾斜，用手支撑着草地。他眯着眼看着天空，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宁静。那些沉重的债务、渺茫的前途、手腕上旧日的伤痕带来的阴霾，似乎都被这温暖的阳光和身边人沉稳的存在暂时驱散了。

田雷侧头看着他放松的姿态和宁静的侧脸，心里那份怜惜与守护欲愈发浓重。他没有打扰这份静谧，只是静静地陪着他。

回去的路上，夕阳西下，将两人的影子拉长。经过一个小摊，田雷停下脚步，买了一只最简单的棉花糖，亮黄色的，像一朵蓬松的云。

他没说什么奖励的话，只是很自然地递到郑朋手里。

郑朋接过来，看着手里这团廉价的甜蜜，眼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，有温暖，也有点不易察觉的酸涩。他低下头，小心地撕下一块，却没有自己先吃，而是递到了田雷嘴边。

“哥，你也吃。”

田雷低头吃了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。他看到郑朋嘴角沾上了一点糖屑，很自然地抬手，用指腹轻轻替他擦去。

动作轻柔，带着不言而喻的珍视。

郑朋抬起眼，撞进田雷温柔的目光里。他没有说话，只是微微笑了一下，那笑容里带着依赖、信任，还有一丝被妥善收藏好的脆弱。然后他低下头，小口小口地吃着那份甜蜜，像是在细细品味这来之不易的平凡温暖。

他们沿着来路慢慢走回去，夕阳的金辉将他们的身影笼罩在一起，手里的棉花糖在光线下闪烁着微小而温暖的光芒。

回到那间小小的出租屋，推开门，熟悉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，但这一次，屋里仿佛也带回了外面阳光和青草的味道。对于他们而言，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温暖，足以慰藉许多艰难时光。郑朋脸上那放松的神情，便是田雷眼中最好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