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像指间流沙,转眼就到了郑朋进组的前一天。那种无形的、离别的倒计时感,并未让出租屋的气氛变得沉重,反而像是某种催化剂,让平日里那些细碎的温情被放大,每一个寻常的互动都浸染了更浓的不舍与珍视。
午后,田雷陪着郑朋最后一次清点进组要带的行李。小小的行李箱摊开在地上,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,占据大半空间的便是那厚厚的剧本、笔记,以及田雷买的那套护具和品牌方送的新品冲锋衣。
“充电宝、数据线、常用药……”田雷蹲在箱子旁,一项项核对,神情专注得像是在处理什么重大工程。他拿起那副护踝,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魔术贴,“这个一定记得穿,尤其是拍外景或者有动作戏的时候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郑朋坐在床沿,看着他絮絮叨叨的样子,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被反复触动。他伸出手,不是去拿东西,而是轻轻地,用手指碰了碰田雷因为低头而显得格外清晰的后颈发茬。
田雷感觉到那微凉的触碰,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,随即抬起头,看向郑朋。郑朋的眼神很安静,没有即将分离的愁绪,只有一种沉静的、映着他身影的柔光。田雷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,那点因为即将分离而潜藏的焦虑,被这个小小的触碰奇异地抚平了。
他放下护踝,就着蹲着的姿势,往前挪了挪,伸手环住郑朋的腰,把脸埋在他穿着柔软家居服的腹部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声音闷闷地传来:“月月,要不我还是跟经纪人说说,把那边的试镜推了,留下来陪你?”
郑朋的手指顺势插进他粗硬的发间,轻轻揉了揉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别说傻话。机会重要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无意识地卷着田雷的一缕头发,“我自己能行。”
田雷知道他说的是实话,他的月月从来都不是温室里的花朵。但他就是舍不得,放心不下。他在郑朋怀里蹭了蹭,像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犬,闷声说:“那说好了,每天收工必须发消息,有空就得接我视频。”
“嗯。”郑朋应承下来,这次没有犹豫。
行李收拾妥当,傍晚时分,田雷却神秘兮兮地说要出去一趟,让郑朋在家等他。郑朋没多问,继续拿着剧本做最后的案头工作,尝试着将“陆深”这个名字与角色更深地融合。
大约一个小时后,田雷回来了,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,还有一个小巧的纸盒。他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,眼睛却亮晶晶的。
“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?”田雷把东西放在小桌上,献宝似的打开保温袋,里面是几个精致的保鲜盒,装着还冒着热气的、皮薄馅大的三鲜水饺,和几样清爽的小菜。“城东那家你上次说好吃的私房饺子,我跑去买的。”他语气里带着点“快夸我”的得意。
郑朋看着那盒明显是刚出锅不久、需要跨越半个城市才能买到的饺子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他记得自己只是很久以前随口提过一次那家饺子味道不错。
“跑那么远干嘛。”他低声说,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,但接过田雷递来的筷子时,动作却格外顺从。
“最后一顿家里饭嘛,得吃点好的。”田雷嘿嘿笑着,自己也拿起筷子,先夹了一个吹凉了,放到郑朋面前的醋碟里,“尝尝,还是不是那个味儿。”
饺子果然很好吃,鲜美多汁。两人就着昏黄的台灯光,安静地分享着这顿特别的践行饭。田雷依旧习惯性地把馅多的饺子往郑朋碗里夹,把自己觉得蘸料味道最好的那一碟推到他面前。
吃完饭,田雷又拿起那个小纸盒,这次表情稍微正经了些:“这个,给你。”
郑朋接过,打开。里面不是吃的,也不是用的,而是一个看起来非常专业的、小巧的便携式剧本阅读灯。灯光可以调节冷暖光和亮度,甚至还有一个柔光罩,确保在任何光线环境下阅读剧本都不会伤眼,也不会打扰到同剧组的人。
“我看你老在灯下看剧本,光线有时候不稳。”田雷解释道,眼神里带着细致的关切,“这个方便,在酒店、在片场休息的时候都能用。充电的,续航听说不错。”
郑朋拿着那个小巧却设计精良的阅读灯,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。这份礼物,不像护具那样带着明显的保护意味,也不像冲锋衣那样带着共享的喜悦,它更私密,更贴心,直接关联到他未来三周最重要的工作状态。田雷甚至考虑到了他可能面临的各种阅读环境。
这份心思,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显珍贵。
“谢谢。”郑朋抬起头,看着田雷,很认真地说道。
田雷看着他郑重的样子,反而有点不好意思,摸了摸鼻子:“咳,跟我还客气什么。”他凑近些,压低声音,带着点狡黠,“就当是……预祝‘陆深’先生拍摄顺利的小礼物。”
听到这个刚刚被自己反复咀嚼的名字从田雷口中自然地说出,郑朋微微一怔,随即,一种奇妙的、角色与现实交织的感觉涌上心头。他看着田雷,灯光下,田雷的眼神温柔而充满信任,仿佛已经透过他,看到了那个即将在镜头前诞生的、冷静睿智的“陆深”。
这种被全然相信、并被期待着化身成为另一个人的感觉,让郑朋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和力量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拿起那个阅读灯,打开,暖黄色的、稳定而柔和的光线瞬间照亮了他手边的一小块地方,也仿佛照亮了他前行的路。
这一夜,两人没有过多地谈论即将到来的分离,也没有沉溺在离愁别绪里。他们像往常一样,靠在床头,郑朋就着新阅读灯的光看剧本最后几页,田雷安静地陪在一旁,偶尔用手机处理些工作邮件,更多的时候,只是看着他,享受着这最后的、紧密相依的夜晚。
后来,郑朋先去洗漱。田雷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,看着床上那个收拾好的行李箱,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又冒了出来。他站起身,有些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步,然后目光落在郑朋放在枕边的、写着“陆深”名字的剧本封面上。
他忽然拿起自己的手机,打开备忘录,手指飞快地敲打起来。
等郑朋擦着头发出来时,看到田雷正对着手机屏幕,神情异常专注,甚至带着点创作时的兴奋。
“在干嘛?”郑朋随口问。
田雷抬起头,眼睛亮得惊人,把手机递到他面前:“月月,你看!我刚刚琢磨的,给陆深设计了一点小习惯!比如,他思考到关键处,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自己的太阳穴,不是特别明显,但镜头给特写一定能抓到!还有,他面对嫌疑人说谎时,不会直接拆穿,而是会微微侧过头,用一种更专注、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神凝视对方,直到对方先扛不住压力……”
他滔滔不绝地讲着,把自己观察到的一些优秀演员的细节处理,以及他自己对“陆深”这个角色的理解,融合成了一些具体、可操作的表演建议。这些建议不再是之前那种宏观的“放松”、“信念感”的指导,而是细化到了肢体语言和眼神的瞬间捕捉。
郑朋有些惊讶地听着,田雷的这些想法,不仅专业,而且极具巧思,能帮助角色瞬间立起来,变得生动可信。他看着田雷因为兴奋而发光的脸,忽然意识到,田雷不仅仅是在帮他,更是在以一种特殊的方式,参与到他这次重要的创作中,仿佛“陆深”这个角色,也凝聚了田雷的一份心血和期待。
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田雷说完,有些紧张地看着他,像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。
郑朋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些细致的描述,又看向田雷期待的眼神,心里被一种巨大的、混杂着感动、佩服和难以言喻的亲密感的暖流淹没。他接过手机,仔细地看着那些文字,然后抬起头,对田雷露出了一个极其清浅,却无比真实的、带着光晕的笑容。
“很好。”他轻声说,顿了顿,补充了两个字,“特别好。”
这两个字,让田雷瞬间心花怒放,所有的离愁别绪仿佛都被这股巨大的成就感和喜悦冲散了。他忍不住一把抱住郑朋,把他还带着湿气的、清新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,下巴蹭着他的发顶,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开心:“我就知道月月你能懂!我们月月最棒了!陆深肯定会特别出彩!”
郑朋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,却没有推开,反而抬手,轻轻回抱住了他结实的后背。在这个进组前夜,没有不安,没有焦虑,只有被爱意和智慧充分滋养的踏实感,以及对未知挑战的跃跃欲试。
第二天清晨,田雷坚持要送郑朋去集合地点。他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,郑朋背着双肩包,两人并肩走在清晨略显冷清的街道上。
到了集合点,已经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和几个演员在了。田雷把行李箱交给郑朋,又仔细帮他理了理冲锋衣的领子,低声叮嘱:“照顾好自己,按时吃饭,别熬夜。”
“嗯。”郑朋点头。
“我这边忙完,立刻就去看你。”田雷看着他的眼睛,承诺道。
“好。”郑朋再次点头。
没有过多的言语,也没有黏糊的告别。田雷最后深深地看了郑朋一眼,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,然后抬手,用指背极其快速地、温柔地蹭了一下他的脸颊,转身,大步流星地走了。他走得很快,没有回头。
郑朋站在原地,看着田雷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,直到再也看不见。他低头,看了看自己手腕上不知何时被田雷悄悄戴上的、那只灰色的护腕,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个便携阅读灯,然后拉起行李箱的拉杆,转身,向着剧组大巴走去。
他的背影清瘦却挺直,步伐稳定。他知道,他不是一个人去面对新的挑战。他的行囊里,装着的不仅是行李,还有另一个人的爱、智慧与全然的信任。这比任何东西都更能赋予人勇气。
车子启动,驶向未知的片场。郑朋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风景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护腕的边缘。他想,陆深,我们来了。而在他心里,一个声音轻轻地说:田栩宁,等我回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