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岚山下，万籁俱寂。
清岚仙尊马嘉祺的话语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宋溪心中漾开圈圈涟漪。拜师？拜这位看起来如同冰雪雕琢、气息清冷得让人不敢靠近的仙尊为师？
他下意识地看向高台上那几位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、大气不敢出的执事。从他们那近乎虔诚的敬畏态度，宋溪明白，眼前这位仙尊的地位，恐怕远超他的想象。
而这位仙尊，竟主动开口，要收他为徒？
是因为……那测灵石上奇特的幽暗光芒吗？
宋溪心中并无多少寻常少年得知仙缘降临时应有的狂喜，反而有种莫名的、沉甸甸的感觉。那双清冷眸子里蕴含的复杂情绪，让他感到不安，仿佛自己即将踏入的，并非坦荡仙途，而是一片迷雾重重的未知领域。
他张了张嘴，想问些什么，比如为何是他？比如仙尊您为何看起来……如此悲伤？但触及马嘉祺那看似平静无波、实则深处翻涌着某种他无法理解力量的眼神，所有疑问都卡在了喉咙里。
马嘉祺静静地等待着，没有催促。只是那负在身后、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百年枯寂，寻觅轮回，他以为自己早已心硬如铁，可当真正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，感受到那微弱却同源的魂魄气息时，那冰封的心湖之下，是几乎要失控的暗流。
他怕。
怕这少年拒绝。
怕这冥冥中得来不易的缘分，再次从他指缝间溜走。
“我……”宋溪清越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，打破了沉寂。他再次看向马嘉祺，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纯粹的探询，“仙尊……为何选我？”
马嘉祺的心，因这声“仙尊”而微微刺痛。他闭了闭眼，再睁开时，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，只剩下惯有的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。
“你灵根特殊，万中无一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语调，听不出喜怒，“随我回宗，可得最好教导，不至明珠蒙尘，亦免……招惹祸端。”
最后四字，他说得极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。
宋溪似懂非懂。他只知道自己的“灵根特殊”，似乎引来了了不得的人物。他看着马嘉祺，这位仙尊虽然冷得像块冰，但不知为何，他心底那丝莫名的牵引感，在见到此人后，反而变得清晰了些许。仿佛冥冥中，有一条无形的线，将他们联系在一起。
是福是祸，终究要走一遭才知道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不再犹豫，后退一步，对着高台之上的马嘉祺，依着记忆中书院先生教导的礼仪，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：
“弟子宋溪，愿拜仙尊为师。”
没有三拜九叩，没有激动宣誓，只有少年清朗而认真的承诺。
马嘉祺看着他躬身的身影，看着他与记忆中那个热情洋溢、声音洪亮喊着“弟子宋亚轩拜见师尊”的身影重叠又分离，冰封的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，酸涩难言。
他微微颔首，袖袍一拂，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便将台下的宋溪托起，带到了他的身边。
“既入我门，当守我规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依旧冰冷，说出的话语，与百年前如出一辙，“勤勉修行，心向正道。”
“是，弟子谨记。”宋溪垂首应道，姿态恭敬，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。
马嘉祺不再多言，甚至未曾与那几位执事交代一句，袖袍再次一卷，一道璀璨剑光亮起，裹住他与宋溪，瞬间消失在天际，只留下青岚山下无数敬畏、羡慕、以及若有所思的目光。
……
云深殿。
剑光按落，宋溪只觉得眼前景象变幻，已置身于一座巍峨却透着无尽冷清与寂寥的仙殿之前。寒风掠过山巅，卷起细雪，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这里……便是仙尊的洞府吗？好冷，好安静。
马嘉祺将他放下，目光扫过这百年未变、却仿佛凝固了所有悲伤与悔恨的殿宇，眼神有瞬间的恍惚，但很快恢复清明。
“此处便是云深殿，日后你便在此修行。”他指向主殿侧后方那条熟悉的通道，“尽头有侧殿，自行择一居住。非召不得入主殿，无事不得擅离。”
规矩，与当年一般无二。
宋溪乖巧应下：“是，师尊。”他顿了顿，看向马嘉祺，清澈的眼中带着一丝初来乍到的茫然与无措，“弟子……接下来该做什么？”
马嘉祺看着他，少年眼中纯粹的茫然像一根细针，刺破了他试图维持的冰冷外壳。他沉默片刻，抬手，一枚样式简单的储物戒指和一枚记载着《基础引气诀》的玉简出现在他掌心，递了过去。
“内有修行物资与宗门规训。此乃《基础引气诀》，你灵根特殊，根基未稳之前，只可按此诀奠基，疏导灵气，稳固心神，切忌贪功冒进。”
同样的功法，同样的告诫。
宋溪双手接过，触手一片温凉。他好奇地看了看那枚玉简，又看了看马嘉祺那看不出情绪的侧脸，低声道：“多谢师尊。”
马嘉祺不再看他，转身，走向主殿深处，那抹白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光影朦胧的殿柱之后，如同融入了这片亘古的冰雪与寂静。
再次，将初入仙门、满怀忐忑的少年，独自留在了这空旷冰冷的大殿之中。
宋溪握着冰凉的戒指和玉简，看着马嘉祺消失的方向，又环顾这寂静得可怕的云深殿，心中那沉甸甸的感觉愈发明显。
这位师尊，似乎比想象中……还要冷。
他按照指引，走向那条通道，找到了那几间闲置的侧殿，选了最靠近庭院的一间推门而入。殿内陈设极其简单，一床，一桌，一椅，一蒲团，与他之前在清水村的居所相比，并无多少不同，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清。
他将储物戒指认主，拿出里面的弟子服换上，又拿起那枚《基础引气诀》玉简，依着附带常识玉简的方法，贴在额头。
熟悉的信息流涌入脑海，依旧是那最基础的法门。
他盘膝坐到蒲团上，尝试摒除杂念，感应灵气。
云深殿灵气浓郁精纯，几乎在他静下心来的瞬间，无数灵气光点便向他汇聚而来。其中，那些深邃的幽暗光点最为活跃，欢呼着涌入他的体内。
运行周天，顺畅无比，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轻松。一个周天结束，丹田内便多了一缕精纯的暗色灵力。
他睁开眼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这修炼，似乎……并不难？
然而，不知为何，在灵力运转之时，他心底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莫名的熟悉感，仿佛很久以前，他也曾如此做过。但当他仔细去追寻时，那感觉又消失无踪，只剩下空茫。
他甩了甩头，不再去想。既然踏上了这条路，便走下去吧。
他走到窗边，望着窗外翻涌的云海和远处沉入暮色的群山。
“从今天起，我宋溪，就是清岚仙尊的弟子了。”他低声自语，语气平静，带着一丝探索的决心，“无论如何，先努力修炼吧。”
云海无声，暮色渐浓。
新的轮回，新的开始。
少年怀揣着空白的记忆与一丝莫名的宿命感，在这座承载了太多过往的仙殿中，再次踏上了修行之路。
而在主殿最深处，马嘉祺静立于阴影之中，神识无声地笼罩着侧殿，感受着那与百年前如出一辙、却更为平和纯粹的暗属性灵力波动，冰封的眸子里，情绪翻涌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、化不开的痛楚与……小心翼翼守护的决然。
这一次，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。
哪怕……倾尽所有，哪怕……永堕冰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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