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峻纬在翻开新来访者资料前，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窗外。下午三点的阳光斜斜地洒在咨询室的地板上，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形状。
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名字——齐思钧。
他的手指在纸质档案上停顿了足足三秒。墨黑色的印刷体清晰地印着这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名字，旁边职业栏写着：电视台主持人。
确实是那个人。
那个三年前在一个雨夜，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公寓的人。那个分手时说"我们都需要空间成长"的人。那个三年来音讯全无的人。
周峻纬轻轻吸了一口气，将档案合上，放在桌面正中央。他起身调整了一下百叶窗的角度，让阳光变得柔和些，然后重新坐回那把陪伴了他无数个咨询时段的皮质座椅上。
三点整，敲门声准时响起。
"请进。"他的声音平稳得让自己都感到惊讶。
门被推开，齐思钧站在门口。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，袖口整齐地挽到手肘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。与三年前相比，他瘦了些，眉眼间的青涩已完全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过镜头打磨的精致。
但周峻纬还是立刻注意到了他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。
"周医生，您好。"齐思钧伸出手，声音是职业性的悦耳。
"齐先生，请坐。"周峻纬与他轻轻一握，触感冰凉。
齐思钧在沙发上坐下，姿态看似放松，但交叉的双手指节微微发白。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咨询室，像是在确认什么。
"这间咨询室很安静。"齐思钧忽然说。
"是的，隔音效果很好。"周峻纬平静地回答，"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，都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。"
这是他们曾经共同的梦想——拥有一间隔音的咨询室。周峻纬的梦想，齐思钧曾经那么热烈地参与其中。
"在我们开始之前，我需要确认，您了解心理咨询的保密原则，并且是自愿来到这里寻求帮助的，对吗？"
齐思钧点了点头："我了解。而且...我查过您的资料，周医生是业内很有口碑的心理专家。"
"谢谢。"周峻纬微微颔首，"那么，今天是什么原因促使您来到这里呢？"
咨询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。窗外的阳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。
齐思钧垂下眼睑，再抬起时，脸上的职业微笑消失了。
"我最近在录制节目时，会突然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。"他的声音低了下来，"不是普通的忘词，是大脑一片空白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，像打鼓一样。看着现场的观众，他们好像...在不停地旋转。"
"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？"
"两个月。从第一次出现到现在，越来越频繁。"齐思钧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扶手，"上周录影，我中断了大概十秒钟。虽然后期可以剪辑，但现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。"
十秒钟的空白，对主持人来说意味着职业灾难。
"我看了回放，屏幕上的我，表情一片空白。"他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，"很陌生。"
周峻纬在记录本上写下几个关键词：惊恐发作、职业压力、自我认知失调。
"这种空白出现时，您通常会想到什么？"
齐思钧沉默了一会儿："想到...失败。想到让所有人失望。想到三年前..."
他突然停住，像是惊醒般看了周峻纬一眼。
"三年前什么？"周峻纬的声音依然平稳。
"没什么。"齐思钧移开视线，"一些无关的往事。"
咨询继续进行。周峻纬专业地引导着对话，收集信息，评估状况。齐思钧配合地回答每一个问题，描述他的症状、工作压力、生活状态，但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过去的领域。
直到咨询接近尾声。
"我们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。"周峻纬看了眼时钟，"在结束前，我想了解一下您的支持系统。当这些症状出现时，您通常会向谁求助？"
齐思钧怔住了，这个简单的问题似乎难住了他。
"我...习惯了独自处理问题。"他终于说，"三年前我离开了一个人，从那以后，很多事情都需要自己面对。"
咨询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。
"独自面对不代表必须独自承受。"周峻纬轻声说。
齐思钧抬起头，第一次直视周峻纬的眼睛："周医生，您相信人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吗？"
"我相信人会在相似的模式里循环，直到他们真正理解第一次跌倒的原因。"
齐思钧低下头，轻轻笑了："您说得对。"
咨询结束时，周峻纬照例送来访者到门口。
"下次咨询时间，助理会提前通知您。"
齐思钧在门口停顿了一下："谢谢您，峻纬。"
不是"周医生"，是"峻纬"。那个久违的称呼让周峻纬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"这是我的工作。"他回答。
齐思钧点点头，转身离开。周峻纬关上门，回到咨询室里。阳光已经移动到了墙边，房间暗了下来。
他走到窗前，看着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出大楼，站在路边等车。齐思钧仰头望着天空，站了很久，直到出租车到来。
周峻纬轻轻抚过记录本上齐思钧的名字。
三年了，他们以最意外的方式重逢。在这个曾经共同梦想过的空间里，他是医生，他是来访者。所有的过往都被关在门外，所有的情绪都被专业态度包裹。
但有些问题，终究需要被解答。
有些意外，或许是另一种必然。
周峻纬拿起笔，在记录本的最后一行写下：
"主要压力源：未解决的过往与职业身份的冲突。治疗重点：帮助来访者建立真实的自我认同，而非扮演他人期待的角色。"
他放下笔，看向窗外。城市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橙红色。
意外相遇，或许是为了给未完成的故事，一个重新书写的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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