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峻纬推开那扇沉重的黄铜玻璃门时，门楣上的风铃发出空灵的回响。
“时间银行”——招牌是简约的银色字体，内敛而神秘。大厅空旷得不像一个金融机构，没有柜台，没有等候区，只有中央一张流线型的白色桌子，后面坐着一位身着灰色西装、面容模糊的接待员。
“周峻纬先生，”接待员的声音平静无波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，“您的预约已确认。请随我来。”
周峻纬跟着他穿过一道暗门，进入一间只有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的房间。桌上放着一份合同和一支看起来十分古老的钢笔。
“在签署协议前，我需要再次向您确认‘时间银行’的基本规则。”接待员双手交叠放在桌上，“第一，本行只接受‘记忆时间’作为存储物。第二，存储的时间将以记忆为载体，您将永久遗忘那段时光及相关联的所有记忆。第三，您可以随时支取存储的时间，重新体验那些记忆，但每次支取都会加速该段记忆的模糊与消散。第四，一旦存储的记忆彻底消散，该时间将在您的生命中永久消失。”
周峻纬的指尖微微发凉。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他要存入的，是他与齐思钧相识最初的那三个月——最美好，也最刺痛的一段记忆。
“我明白。”他说。
“那么，请在这里签字。”
钢笔很沉，墨水是诡异的深蓝色。签下名字的瞬间，周峻纬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脑海中抽离。
---
齐思钧发现周峻纬变了。
不是外貌，而是某种更深层的东西。他们依然是搭档，依然是法律界公认的“黄金组合”，但周峻纬看他的眼神里，少了点什么。
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合作的那个案子吗？”午餐时，齐思钧试探着问，“那个知识产权纠纷，我们在图书馆熬了三个通宵。”
周峻纬切牛排的动作顿了顿，眉头微蹙：“当然记得。怎么了？”
齐思钧摇摇头，低头继续吃饭。他记得清清楚楚，那个案子的最后一天，周峻纬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，他偷偷拍下那张睡颜，至今还保存在一个加密相册里。可刚才周峻纬回答时，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，像是在背诵一段与己无关的档案。
这不是第一次了。最近几个月，周峻纬似乎遗忘了许多他们之间的细节——第一次争吵又和好的日子，一起在雨中狂奔躲雨的那个下午，甚至是他最爱吃的那家甜品店的位置。
“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？”齐思钧忍不住问，“记忆力好像变差了。”
周峻纬放下刀叉，用餐巾擦了擦嘴角：“可能吧。最近案子太多。”
他的眼神避开了齐思钧的注视。
---
周峻纬第一次动用“时间银行”的账户，是在一个深夜。
齐思钧因急案出差，他独自一人在空荡的公寓里，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空虚。他打开手机，找到那个隐藏的APP——纯黑色背景上只有一个沙漏图标。
“请选择支取时间段。”系统提示。
他选择了“第一天”。
瞬间，周围的景象模糊又清晰。他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下午，在法学院的后花园，他第一次遇见齐思钧。阳光很好，齐思钧抱着一摞书匆匆走过，不小心撞掉了他的文件夹。
“对不起！”年轻的齐思钧慌忙蹲下身帮他捡文件，抬头时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，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。
那一刻的心动如此真实，周峻纬几乎能感受到当时加速的心跳。
体验只有五分钟。结束后，他瘫坐在沙发上，胸口发紧。那段记忆变得有些模糊，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，但他不后悔。
至少，他再次感受到了那份最初的悸动。
---
“你在隐瞒什么？”齐思钧终于忍不住，在又一次发现周峻纬忘记他们之间的一个重要日子后，直接问道。
周峻纬站在窗前，背影僵硬：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你明白！”齐思钧走到他面前，“你忘了我们第一次一起过生日，忘了我对芒果过敏，忘了我们约定好要一起去冰岛看极光！周峻纬，你到底怎么了？”
周峻纬沉默了很久，久到齐思钧以为他不会回答了。
“我生病了。”他终于说，“一种……会影响记忆的病。”
这是部分真相。每次支取存储的时间，相关的记忆就会加速模糊。他已经支取了太多次，那些珍贵的记忆正在迅速消散。
齐思钧的表情从愤怒转为担忧：“什么时候的事？为什么不说？”
“半年前确诊的。”周峻纬避开他的目光，“我不想让你担心。”
这个谎言像一根刺，扎在两人之间。
---
危机爆发在一个重大案件开庭前夜。对方律师突然抛出一份关键证据，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辩护策略。
“我们需要三年前那个类似案件的判例！”齐思钧焦急地说，“就是你和我一起经手的那个！”
周峻纬翻遍记忆，却只找到一片空白。他存入时间银行的那段记忆，恰好包含这个案件的细节。
“我……不记得了。”他艰难地承认。
齐思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：“那是我们职业生涯的转折点！你怎么可能忘记？”
在巨大的压力下，周峻纬终于崩溃，说出了时间银行的秘密。
“……所以，你用我们的记忆，换了什么？”齐思钧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“换了你平安无事。”周峻纬低声说，“半年前，你被卷入那个金融诈骗案，面临职业禁令。唯一能救你的办法，就是找到对方伪造证据的关键线索。我找不到，走投无路之下……我遇到了时间银行。”
他用最初三个月的记忆，换来了那条救命的线索。
齐思钧愣住了。他记得那件事，记得周峻纬如何在最后关头找到了翻盘的关键证据，救了他的职业生涯。他一直以为那是周峻纬超凡能力的体现，从未想过背后有这样的代价。
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齐思钧的声音颤抖。
“告诉你，然后呢？看着你自责？还是阻止我这么做？”周峻纬苦笑，“我不能失去你，思钧。比起失去你，我宁愿失去关于你的记忆。”
---
两人再次站在时间银行那间纯白的房间里。
“我想赎回存储的时间。”周峻纬对接待员说。
接待员的面容依然模糊：“很抱歉，存储的时间一旦支取使用，就无法赎回。您存储的那段记忆，由于多次支取，已经消散了百分之七十。”
齐思钧握紧了周峻纬的手：“没有其他办法吗？”
“只有一个办法。”接待员的声音毫无起伏，“用您未来的时间，来填补他失去的记忆。但代价是，您将加速衰老，或者失去未来的某段重要时光。”
“不行！”周峻纬立刻反对。
齐思钧却毫不犹豫：“我用我未来五年的时间，换回他失去的记忆。”
“老齐！”
“你为我牺牲了过去，”齐思钧看着周峻纬，眼神坚定，“让我为你守护未来。”
合同再次被推过来，钢笔握在齐思钧手中。签下名字的瞬间，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，仿佛生命被抽走了一部分。
但当他看向周峻纬时，发现对方的眼神变了——那种熟悉的、带着温柔与怀念的目光，回来了。
“我们回家吧。”周峻纬轻声说，握住他的手。
走出时间银行，阳光洒在两人身上。周峻纬忽然停下脚步，看着齐思钧：
“我记得了……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，你穿着蓝色的衬衫，抱着一摞书，撞掉了我的文件夹。你说‘对不起’，眼睛笑得像月牙。”
齐思钧眼眶发热，紧紧回握他的手。
他们知道，时间银行的账户还没有关闭。未来或许还有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刻，但至少此刻，他们找回了最重要的东西。
有些时间，无法用记忆衡量；有些选择，不需要权衡得失。因为在时间的河流里，唯有爱，能够穿越一切遗忘，抵达永恒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