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运晨合上最后一份案卷，办公室只剩下他头顶的一盏灯还亮着。他揉了揉眉心，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。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分，没有新消息。
曹恩齐今天回国，他知道的。从机场到市区，哪怕堵车，这个时间也该到了。
但他没有问。
就像他同样没有问，为什么上个月曹恩齐生日那天，明明没有通告，却以“要和剧组主创复盘”为由，没有和他一起过。为什么上次视频通话，背景里会出现那双不属于曹恩齐的、缀着水晶拖鞋的女士拖鞋。
有些问题，不必问出口。答案早已藏在细节里，像南方的回潮天，墙壁上渗出细密的水珠，无声宣告着某种变质。
他和曹恩齐，一个是理性至上的非诉律师，一个是感性的新锐演员。相识于微时，彼时曹恩齐还在各个剧组跑龙套，而他刚拿到律师执照，每天被合伙人骂得狗血淋头。
他们曾挤在出租屋里，分食一碗泡面，曹恩齐会把唯一的溏心蛋让给他。会在冬夜里紧紧相拥，用体温对抗没有暖气的寒冷。曹恩齐会念着蹩脚的台词逗他开心，他则会用严谨的逻辑帮曹恩齐分析人物动机。
那时他们的爱是滚烫的，足以熨平生活所有的褶皱。
后来，曹恩齐凭借一部文艺片拿了最佳新人，事业步入快车道。何运晨也成了律所最年轻的合伙人。他们搬进了高档公寓，拥有了曾经梦想的一切，除了时间。
曹恩齐的档期排到了两年后，何运晨的案子遍布全球。他们像两颗行星，沿着各自的轨道高速运行，交集越来越少。
降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？
或许是从曹恩齐第一次忘记他们的纪念日开始。或许是从他兴致勃勃分享案件趣闻，曹恩齐却累得在沙发上睡着开始。又或许，是从他们之间的话题，从“今天发生了什么”变成“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”开始。
爱意不是在争吵中碎裂的，而是在寂静中，一点点缓慢冷却的。
像一杯滚水，被遗忘在桌上，无人搅动，最终变得冰凉。
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。何运晨没有动。
曹恩齐推门进来，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意和淡淡的酒气。他看起来有些疲惫，但依旧英俊得令人侧目。
“还没睡？”他看到客厅里的何运晨，有些意外。
“在等你。”何运晨的声音很平静。
曹恩齐脱下外套，走过来，习惯性地想给他一个拥抱。何运晨却微微侧身，避开了。
那个拥抱落空了，尴尬地悬在半空，然后缓缓垂下。
曹恩齐愣了一下。
何运晨抬起头，看着他，眼神是律师审视证据时的冷静：“恩齐，我们谈谈。”
曹恩齐像是预感到了什么，眉头微蹙，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：“怎么了？我这次出去太久，生气了？”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凝重的气氛。
何运晨没有笑。他从茶几底下拿出一份文件，推到曹恩齐面前。
曹恩齐低头看去，封面上几个冷静的宋体字，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眼帘——《非婚同居财产分割协议》。
他的脸色瞬间变了：“……什么意思？”
“字面意思。”何运晨的声音依旧平稳，听不出波澜，“这套公寓，你出的首付，我还的贷款，比例我已经算清楚，写在里面了。车是你买的，归你。共同账户的存款，一人一半。如果你对条款有异议，我的律师……”
“何运晨！”曹恩齐猛地打断他，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气，“你他妈在干什么？我们之间已经到了需要律师的地步了吗？！”
何运晨静静地看着他，看着这个他爱了七年的人，看着他眼中的震惊、愤怒，以及一丝……被戳穿后的狼狈。
“恩齐，”他轻声说，像在法庭上陈述最终陈词，“我们之间，早就需要了。”
他点开手机，调出几张照片。一张是曹恩齐生日那天，被狗仔拍到的模糊侧影，他对面坐着一个巧笑倩兮的年轻女孩。另一张，是上次视频通话时，何运晨敏锐截下的、背景里那双刺眼的女士拖鞋。
“我不是在追究这些。”何运晨关掉手机，“我只是想告诉你，感觉不对了。从你开始对我撒谎，从我们在一起时你心不在焉，从我们拥抱时都感觉不到彼此的心跳……我就知道，结束了。”
曹恩齐张了张嘴，想解释什么，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何运晨那双过于清醒冷静的眼睛面前，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他颓然地靠进沙发里，用手捂住了脸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他声音沙哑。
“不用道歉。”何运晨摇摇头，“没有谁对不起谁。只是……我们的感情，像一杯热水，它自己慢慢冷掉了。”
他拿起笔，在协议最后一页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笔尖划过纸张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像一场无声的落雪。
“曹恩齐，”他放下笔，第一次在这场对话中流露出极浅的、几乎看不见的脆弱，“我们不在一起，对彼此都好。”
曹恩齐红着眼睛看他，喉结剧烈地滚动着，最终，什么也没能说出来。
他知道，何运晨是对的。他们的爱，在忙碌、距离和日渐减少的分享欲中，早已消耗殆尽。他只是没有勇气，或者说不愿意，去直面那个冰冷的结局。
而何运晨，用他最擅长的方式，为这段关系画上了一个体面又残忍的句号。
何运晨站起身，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。
“我今晚住酒店。你看完协议，没问题就签了，传真给我助理。”他走到门口，停顿了一下，没有回头，“保重。”
门被轻轻带上。
偌大的公寓里，只剩下曹恩齐一个人，和对面上那份冰冷的协议。空气中，似乎还残留着何运晨身上淡淡的、他惯用的那款木质香水的味道。
但那点微弱的温暖，也正在以一种可以感知的速度，缓慢地、不可逆转地，冷却下去。
慢冷。
最折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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