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妄是被后脊的疼疼醒的。
他趴在地脉入口的石板上,凉意渗进衣裳,可后背像被人用烧红的铁钎捅过——刚才爬岩浆池时,皮肉粘在石头上,撕下来一层。他眯着眼,看见头顶漏下的光里飘着桃林的细碎花瓣,鼻尖还萦绕着鬼面黑雾的腥气。
“咳……”他撑起身子,手掌按在石板上,指甲盖“咔”地掀了半片,血珠滴在地上,被岩浆余温烤成暗褐色的印子。
“有人吗?”他喊了一嗓子,喉咙哑得像晒干的桃脯。回应他的是风刮过桃枝的呜咽,还有远处苍梧宗的警钟——一声接一声,撞得他太阳穴发疼。
突然,脚边石板缝里钻出来一点嫩黄。
无妄低头,看见那株他白天捡的桃种。芽尖顶着黑灰,居然还活着,细细的茎秆撑着两片小叶子,像在跟他打招呼。他伸手碰了碰,芽尖颤了颤,往他手心靠了靠。
“小芽……”他鼻子一酸,想起昨天叶霜蹲在桃林里,捏着这粒种子笑:“草木有灵,它们记得每一个护着苍梧山的人。”
“无妄!”
熟悉的嗓音撞进来。无妄抬头,看见玄机子御剑而来,道袍下摆破了个大洞,露出里面的灰里衣,脸上沾着血——是刚才挡鬼面分魂时划的。
“大长老!”无妄想爬起来,却被玄机子按住肩膀:“别乱动,你后背的伤得敷药!”
“我姐呢?”无妄抓住他的手腕,指甲掐进肉里,“叶霜在哪?”
玄机子的脸沉下来:“你姐把鬼面引去了地脉最深处。她把你推出来时说——要是你活着,就替她守着苍梧山。”
“我不守!”无妄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,“我要回去找她!她一个人打不过鬼面!”
“胡闹!”玄机子提高声音,又很快软下来,从怀里掏出个青瓷瓶塞给他,“你姐用混沌印记炸了星核碎片,现在灵力散了大半,自身都难保。你回去,只会让她分心送死!”
旁边一个年轻弟子攥着剑鞘,小声开口:“大长老,我昨天看见叶宗主救了我娘……她倒在地上,是宗主用灵力止的血。我要回去帮她。”
玄机子叹了口气,指了指后山:“去破庙找老和尚,那儿安全。等我们布好‘镇魂阵’,就去寻你姐。”
无妄把瓷瓶攥得发烫,转身就往山脚下跑。玄机子喊他,他没回头,衣角被风掀起,露出里面沾着黑灰的中衣——那是叶霜昨天刚给他洗的。
后山的破庙很旧,房梁上结着蜘蛛网,供桌上还摆着半块发霉的桃酥。老和尚坐在蒲团上敲木鱼,听见动静抬头,目光扫过无妄身上的伤口,又落在他怀里露出来的桃种芽尖:“小施主,你带着生机来的。”
“我要找我姐。”无妄坐在门槛上,把桃种放在膝盖上,“她在地脉里和鬼面打架。”
老和尚停下木鱼,指节敲了敲身边的蒲团:“坐过来。我给你讲个事儿——二十年前,苍梧山有棵老桃树,被人砍了枝桠,所有人都以为它死了。结果第二年春天,根里冒出了新芽,比以前长得还旺。”
无妄没听懂,但他看见老和尚眼里的温柔,像叶霜看他时的样子。他摸了摸桃种:“那我姐是那棵老桃树?”
“不。”老和尚笑了,“你是那颗新芽。芽儿要长大,得学会自己站着。”
话音刚落,庙门“吱呀”一声被风吹开。一只白狐蹲在门口,尾巴尖的白毛泛着光,见了无妄,站起身往山上走。
“它要带我去哪?”无妄问。
老和尚合掌:“去该守的地方。”
山路很陡,无妄摔了三跤,膝盖渗着血,却始终没停下。白狐停在一处悬崖边,下面是地脉的入口,黑雾还往上冒,像条吐信的蛇。
无妄望着深不见底的裂缝,咽了咽口水,把柴刀别在腰上——那是老和尚劈柴用的,刃口卷了,但聊胜于无。他抓着崖边的藤蔓往下爬,碎石子掉进岩浆里,“滋滋”响得吓人。
不知爬了多久,他听见了声音。
是女人的笑声,像刮玻璃似的,还有叶霜的咳嗽声,轻得像片落叶。
“叶霜!”
无妄喊了一嗓子,声音撞在岩壁上弹回来。他加快脚步,拐过一个弯,看见前面的场景——
叶霜靠在岩壁上,眉心的混沌印记裂了道缝,正往外渗金色的血。她脸色白得像纸,却还笑着,对面站着鬼面的白衣女子,指尖绕着黑雾:“放弃吧,守界者的血脉碎了,你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。”
“我站的不是血脉。”叶霜摸了摸怀里的桃种——是无妄白天掉的,“我站的是苍梧山的每一朵桃花,是大长老的戒尺,是无妄的小芽,是每一个相信我的人。”
无妄冲过去,扑在她身上:“姐!”
叶霜的手凉得像冰,却还是摸了摸他的脸:“你怎么回来了?不是让你去破庙吗?”
“老和尚说我是新芽,要自己站着!”无妄把怀里的曼陀罗干花掏出来——那是叶霜之前给的,“还有这个,你说能挡黑雾!”
叶霜笑了,眼泪掉在他手背上:“傻弟弟,你已经挡住很多次了。”
鬼面女子的笑声更响了:“真是姐弟情深。那就让你们一起上路吧。”
黑雾化作锁链,朝他们扑过来。叶霜推开无妄,指尖凝聚起一点金色的光——是混沌印记最后的残力:“无妄,拿着花往出口跑!去叫大长老!”
“不!”无妄抓住她的手,“我陪你打!”
“听话!”叶霜把花塞进他手里,推着他往回走,“你要活着,替我看遍九霄的山河。”
无妄不肯动。这时,鬼面的锁链已经缠上了叶霜的脚踝。叶霜挥出拳头,金色的光炸开来,把锁链击碎,但她自己也往后倒去,撞在岩壁上。
“姐!”无妄喊着要冲过去,却被白狐咬住衣角,往出口拉。
“叶霜!”他挣扎着,看见叶霜靠在岩壁上,对着他笑,“跑啊!”
无妄的眼泪砸在地上。他抹了把脸,对着岩壁喊:“我等你!”
然后他转身,跟着白狐往出口跑。身后传来鬼面的尖叫,还有叶霜的喊声,但他不敢回头——他怕自己一回头,就会冲回去陪她死。
等他跑到地脉入口,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。他坐在石板上,手里还攥着曼陀罗花,直到玄机子带着执法弟子跑过来。
“你没事吧?”玄机子扶他起来。
“我姐呢?”无妄抓住他的胳膊,指甲掐进肉里。
玄机子的脸上露出笑容:“你姐把鬼面打退了。她现在在后山的桃林,守着那株小芽。”
无妄爬起来,往桃林跑。远远看见叶霜靠在桃树上,怀里抱着那株小芽,发间插着那朵曼陀罗花——花瓣已经干了,却还沾着点金色的光。
“姐……”
无妄跑过去,抱住她。叶霜的身子很轻,却很暖,像春天的阳光。
“你疼不疼?”他摸着她眉心的裂痕。
“疼啊。”叶霜笑了,“但看见你,就不疼了。”
无妄从怀里掏出那株小芽——刚才跑的时候,他把小芽也带出来了:“这个,我还守着。”
叶霜接过小芽,栽在脚边的土里:“等它长大,我们就去山下看桃花。”
“好。”无妄点头,“我陪你。以后你守桃林,我守你。”
叶霜摸着他的头,眼泪掉在小芽上。远处,桃林的风里飘着桃花香,那只白狐蹲在不远处,尾巴尖的白毛泛着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