参汤的温热如同虚假的慰藉,滑过喉咙,落入如同被烈焰灼烧过的胃囊。那点微薄的生机,瞬间就被体内更深沉的痛楚与空虚吞噬。
泠音靠在笼壁,脸色是一种接近死亡的灰白,唯有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睛,里面的冰层似乎被某种更坚硬的东西取代——一种近乎金属的冷光。
谢烬化开药力的“帮助”,如同一次濒死的酷刑,将她的身体彻底撕碎了一遍。但正如熔炉淬炼废铁,极致的毁灭之后,残留下来的,是剔除杂质后更纯粹、更坚韧的核心。
那缕被她以自毁方式强行压入足踝穴窍的药力,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一颗火种。微弱,却顽固地燃烧着,持续对抗着镣铐钝刺的压制,带来一丝丝几乎无法察觉的、针刺般的麻痒与灼热。
她在感受。
感受那火种燃烧时,与乌玄铁镣铐内壁钝刺之间,那微妙的、持续不断的对抗。感受自身那被反复摧残、近乎枯竭的经脉,在这外来的狂暴药力和内在微弱火种的双重刺激下,产生的极其细微的、如同蛛网般蔓延的应激反应。
痛楚依旧是主旋律。但在这无尽的痛苦中,她的感知被磨砺得愈发敏锐。她能“听”到自己血液流淌时,遇到封锁处那晦涩的凝滞;能“看”到残存的内息,在药力洪流的冲击下,如同惊弓之鸟,在本能地寻找着缝隙,试图重新汇聚。
谢烬再次到来。他手里拿着一卷泛黄的皮纸,似乎是某种地图或功法残篇。他没有看她,径直走到笼外唯一的矮几旁坐下,将皮纸摊开,目光沉凝地研究起来。仿佛她不存在,或者,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。
但泠音知道,他无处不在。他的气息如同无形的网,笼罩着整个囚笼,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,都逃不过他的感知。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、耐心的垂钓,而她,是那条被鱼钩刺穿,却仍在挣扎的鱼。
她阖上眼,将所有的意识沉入体内那片混乱的战场。
不再试图去“引导”那狂暴的药力——那太危险,如同螳臂当车。她换了一种方式。
她在“模仿”。
模仿谢烬那雄浑真气在她体内冲撞、转换时的韵律。模仿那至阳转阴寒瞬间,那一闪而逝的凝滞。
她调动起那微弱得可怜的火种,以及那些在药力冲击下本能流窜的残存内息,不再试图强行冲关,而是让它们以一种极其诡异、近乎自残的频率,在她被封锁的几条次要经脉中,模拟着那种“转换”。
阳?她早已没有纯粹的阳刚内力。阴?她的本源内力偏向阴寒灵诡,但被药力和伤势搅得混乱不堪。
她模拟的,是那种“意”,是那种在极致对抗中产生的、不稳定的、危险的波动。
“嗡……”
一次失败的模拟,内息在经脉某个节点骤然溃散,带来一阵钻心的绞痛,让她几乎晕厥。
她喘息着,等待痛楚稍缓,再次尝试。
“嗤……”
又一次,模拟出的波动与镣铐的压制产生剧烈冲突,反噬之力让她喉头一甜,鲜血再次溢出嘴角。
她擦也不擦,继续。
如同最偏执的工匠,在黑暗中反复敲打一块顽铁,不计代价,不问成败。
时间在无声的自我折磨中流逝。
谢烬依旧在研究他的皮纸,偶尔会抬起头,目光扫过笼中那个如同石雕般、只有身体因内部冲击而微微颤抖的身影。
他的眼神深处,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。从最初的冰冷审视,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,再到此刻……一种近乎凝重的探究。
他感觉到了。
虽然极其微弱,虽然混乱不堪,但笼中那个女人周身的气息,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废墟。那里,正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,带着一种疯狂的、不顾一切的生机。那不是力量的恢复,而是一种……意志的具象化。一种将自身痛苦作为燃料,将敌人施加的压制作为磨刀石的、近乎邪异的修炼方式。
危险。
谢烬的指尖,在皮纸上轻轻敲击了一下。
就在这时,泠音体内,一次模拟接近了某个临界点。
那微弱的内息在她刻意引导下,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,模拟着阴阳转换的凝滞,猛地撞向右手腕部镣铐封锁的一处穴窍!
“噗!”
不是成功的轰鸣,而是一声沉闷的、如同戳破某种隔膜的轻响。
没有内力奔涌而出,没有锁链崩断。
但泠音清晰地感觉到,那处穴窍与镣铐钝刺之间,那永恒不变的压制力,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——松动!
就像严丝合缝的石壁上,被敲进了一枚极细的楔子!
虽然楔子本身微不足道,但它创造了一个缝隙!
虽然那缝隙瞬间就被更强大的力量重新弥合,但它存在过!
泠音猛地睁开眼睛,瞳孔深处,一点寒星骤然亮起,锐利得刺人。
她抬起头,目光穿透铁栏,直直射向矮几后的谢烬。
谢烬也正在看她。
四目相对。
帐内死寂。只有长明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。
泠音的嘴角,缓缓地,扯出一个极其缓慢、却带着冰冷铁锈味的弧度。她没有说话,但那眼神,已然说明了一切。
谢烬捏着皮纸的手指,微微收紧。
他看着她,看了很久。
然后,他放下皮纸,缓缓站起身,走到铁笼前。
他没有质问,没有动怒,只是隔着栏杆,平静地注视着她,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件即将超出掌控的“兵器”。
“很好。”他最终开口,声音低沉,听不出喜怒,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,“看来,你找到了一点……有趣的玩法。”
泠音迎着他的目光,毫不退缩。那点刚刚诞生的、微不足道的缝隙,在她冰封的心湖中,投下了一颗足以掀起狂澜的石子。
暗涌,已初具形态。
这场囚笼内的无声战争,进入了新的阶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