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愿满周岁那天，云深不知处难得地热闹了起来。
虽说蓝氏家规崇尚简约，但这次连蓝启仁都默许了小小的庆祝。毕竟，这是蓝氏嫡系血脉的第一个孩子，更是含光君与魏公子历经奇缘得来的珍宝。
小金孙穿着江厌离亲手缝制的红色小衣裳，额间点着朱砂，坐在铺了软毯的地上，面前摆满了各式物件——书卷、玉簪、拨浪鼓、小木剑、算盘、甚至还有魏无羡偷偷放上去的一坛迷你天子笑。
抓周礼开始了。
所有人都屏息凝神，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会爬向何方。蓝启仁捋着胡子，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书卷和玉簪；蓝曦臣含笑而立，心想无论抓到什么都是好的；江澄抱着手臂，看似不在意，眼神却紧紧盯着那小木剑；而魏无羡则拼命对着儿子使眼色，恨不得替他去抓那坛小酒。
蓝愿眨巴着酷似魏无羡的桃花眼，好奇地看了看四周，然后慢悠悠地爬了起来。他路过书卷，看都没看一眼；绕过玉簪，毫不留恋；对小木剑也只是拍了拍，就继续向前爬。
最后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，他一把抱住了蓝忘机因为担心他摔倒而提前放在他前方不远处的——避尘剑的剑穗。
小家伙抓着那流苏般的剑穗，咯咯笑了起来，还试图往嘴里塞。
“哎呀！”魏无羡第一个叫出声，“这小子，不抓书不抓剑，偏偏抓他爹的剑穗！这是什么意思？”
蓝忘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，弯腰将儿子连同剑穗一起抱入怀中：“意为，承袭家学。”
蓝启仁对这个解释颇为满意，连连点头。
江澄在一旁冷哼：“分明是觉得那穗子好玩罢了。”
魏无羡立刻反驳：“江澄你懂什么！我们思追这是志向高远，将来要做比他爹更厉害的剑修！”
小小的插曲过后，宴席开始了。说是宴席，其实也不过是几样精致的素斋，加上魏无羡软磨硬泡才被允许上桌的几道辣菜。
酒过三巡，魏无羡趁着蓝忘机被蓝曦臣叫去说话的工夫，偷偷抱起儿子，溜到了后山的枇杷树下。
“思追啊，”魏无羡把儿子举高高，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，“你看，这就是你阿爹我怀着你的时候，特别想吃的枇杷树。你父亲为了我，跑了好远才找到早熟的果子呢！”
小蓝愿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，似乎真的在听。
“所以啊，”魏无羡压低声音，像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，“以后你要是想吃什么，就跟你父亲撒娇，他表面冷冰冰的，其实最受不了这个了，知道吗？”
“魏婴。”
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魏无羡一个激灵，差点把儿子摔了，幸好蓝忘机及时伸手接住。
“蓝、蓝湛，你什么时候来的？”魏无羡干笑着。
“从‘跟你父亲撒娇’开始。”蓝忘机抱着儿子，淡淡地看着他。
魏无羡摸摸鼻子，讪笑道：“我这不是在教育儿子如何有效沟通嘛！”
蓝忘机没再追究，只是将怀中的儿子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。小蓝愿似乎特别喜欢父亲身上的气息，乖巧地靠在他胸前，小手抓着衣襟不放。
“嘿，这小子，跟我抢人？”魏无羡佯装不满，凑过去在蓝愿的小脸上亲了一口，又迅速在蓝忘机脸上也啄了一下。
蓝忘机耳根微红，却没躲开。
夕阳西下，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魏无羡看着蓝忘机抱着孩子的侧影，忽然问道：“蓝湛，你说咱们思追长大了，会是什么样子？”
蓝忘机低头看着怀中已然睡着的儿子，轻声道：“平安喜乐便好。”
“那是自然！”魏无羡搂住蓝忘机的肩膀，“有我们俩在，谁敢不让他平安喜乐？”
蓝愿三岁时，已经显露出与众不同的性格。
他既有魏无羡的灵动聪慧，又有蓝忘机的沉静专注。小小年纪，就能安静地坐在父亲身边听讲学，虽然大多听不懂，却能一动不动坐上半晌；但一旦跟魏无羡在一起，就又变成了活泼爱笑的小团子，追蝴蝶、扑流萤，玩得不亦乐乎。
这日，魏无羡带着他在后山玩耍，教他辨认各种野果。
“这个红色的不能吃，吃了肚子疼；这个紫色的很甜，思追尝尝？”魏无羡摘下一颗熟透的野果，擦干净递给儿子。
小蓝愿乖巧地接过，咬了一口，甜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。他眯起眼睛笑了：“甜，阿爹也吃。”
魏无羡心里软成一滩水，就着儿子的手也咬了一口：“嗯，真甜！”
父子俩正分享着野果，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压抑的哭声。魏无羡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门生正躲在树后抹眼泪。
“怎么了？”魏无羡牵着蓝愿走过去，蹲下身问道。
小门生吓了一跳，见是魏无羡和小公子，连忙擦干眼泪行礼：“魏、魏前辈，小公子。”
“谁欺负你了？”魏无羡掏出帕子递给他。
小门生摇摇头，哽咽道：“不是...是、是今天的功课没做好，被先生罚抄家规三十遍...可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...”
魏无羡挑眉：“哪条家规？”
“第、第一百二十条：学贵有恒，不可一日懈怠。”小门生抽抽搭搭地说。
魏无羡嗤笑一声：“就为这个？那条家规我当年不知道抄了多少遍！”他拍拍小门生的肩，“别哭了，我教你个诀窍——抄家规的时候，手腕要放松，别太用力，这样写久了也不会疼。”
小门生睁大眼睛：“真、真的吗？”
“当然！”魏无羡得意道，“我可是经验之谈！”
一直安静旁听的蓝愿忽然拉拉魏无羡的衣袖，奶声奶气地问：“阿爹，为什么家规要抄那么多遍？”
魏无羡被问住了，挠挠头：“这个嘛...因为犯了错就要受罚啊。”
“可是，”小蓝愿歪着头，逻辑清晰地追问，“家规第三百条说‘知错能改，善莫大焉’，既然知道错了，为什么还要罚呢？”
魏无羡和小门生都愣住了。
“这个...”魏无羡一时语塞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，揉着儿子的脑袋，“好小子，问得好！这话你该去问你父亲！”
没想到当晚，这个问题真的被带到了蓝忘机面前。
蓝愿坐在父亲腿上，认真地重复了白天的问题：“父亲，既然知错能改是善莫大焉，为什么还要罚抄家规呢？”
蓝忘机放下手中的书，看着儿子纯真的眼睛，沉思片刻，道：“罚非目的，是为牢记。知错是心，改错是行，罚是助行不忘。”
小蓝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：“所以罚是为了记住，不再犯同样的错？”
“嗯。”蓝忘机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。
“那如果已经记住了，是不是就不用罚了？”蓝愿继续追问。
魏无羡在一边憋笑憋得辛苦，心想这孩子的伶牙俐齿到底是像了谁。
蓝忘机轻轻摇头：“规矩既立，当一视同仁。记住是心，受罚是责，二者不可相抵。”
小蓝愿思考了一会儿，终于点点头：“思追明白了。”
待把孩子哄睡后，魏无羡趴在榻上，笑得肩膀直抖：“蓝湛，你看咱们儿子，才三岁就会跟你辩论家规了！将来可怎么得了！”
蓝忘机替他理了理散乱的长发，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骄傲：“他聪慧。”
“何止聪慧！”魏无羡翻过身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我看他将来，说不定能修订家规呢！”
蓝愿五岁生辰那天，收到了许多礼物——江澄送的一对银铃，蓝曦臣送的一套文房四宝，金陵送的小木马，还有众多门生送的各式小玩意儿。
但他最喜欢的，却是魏无羡和蓝忘机合送的一份礼物。
那是一只做工精巧的竹蜻蜓，看似普通，却是魏无羡花了三天时间设计，蓝忘机亲手削制而成的。只要轻轻一搓，就能飞得又高又远。
“喜欢吗？”魏无羡蹲下身，与儿子平视。
小蓝愿用力点头，爱不释手地摸着竹蜻蜓：“喜欢！谢谢阿爹，谢谢父亲！”
蓝忘机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：“去玩吧。”
蓝愿欢天喜地地跑到院子里，试着放飞竹蜻蜓。第一次没掌握技巧，竹蜻蜓刚离手就掉了下来；第二次飞得高了些，但很快就歪斜着落地；第三次，他学着魏无羡教的方法，双手合十，用力一搓——
竹蜻蜓旋转着飞向天空，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，越飞越高，越飞越远。
“飞起来了！阿爹，父亲，你们看！飞起来了！”蓝愿兴奋地拍手跳着，小脸因激动而泛红。
魏无羡站在廊下，靠着蓝忘机的肩膀，看着儿子欢快的身影，轻声道：“蓝湛，你看他多开心。”
“嗯。”
“记得他刚出生时，那么小，那么软，我都不敢抱。”魏无羡感慨道，“转眼间，都能跑能跳，会跟我们辩论家规了。”
蓝忘机伸手揽住他的腰：“时光荏苒。”
“我希望他永远这么开心，”魏无羡望着在院子里追着竹蜻蜓跑的儿子，眼神温柔，“不必被太多规矩束缚，想笑就笑，想闹就闹，像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。”
蓝忘机沉默片刻，道：“家规是基石，非是枷锁。”
魏无羡笑了：“我知道。有你这个严父在，我再惯着他，他也歪不了。”
这时，蓝愿追着竹蜻蜓跑到了枇杷树下，那竹蜻蜓恰好卡在了树枝间。小家伙仰着头，踮着脚，却怎么也够不着。
魏无羡正要上前帮忙，却被蓝忘机轻轻拉住。
只见小蓝愿没有哭闹，也没有立刻求助，而是歪着头观察了一会儿，然后跑到一旁搬来一个小石墩，小心翼翼地站上去，伸长手臂，终于够到了卡住的竹蜻蜓。
“父亲！阿爹！我自己拿下来了！”他举着竹蜻蜓，骄傲地朝他们喊道。魏无羡与蓝忘机相视一笑。
枇杷树的影子在夕阳下越拉越长，笼罩着那个小小的、欢快的身影。院中的枇杷已经熟了三茬，而他们的故事，还在继续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