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够了吗?”邓堰忽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目光仍直视前方。
陆溪猛地收回视线,耳根发热,嘴上却依旧不饶人:“谁、谁看你了!我刚才是在想,那些人明显训练有素,不像是普通江湖杀手。”
邓堰脚步微顿,侧头看了她一眼,眸中流露出一丝赞赏:“接着说。”
“他们的配合太默契了,招式也狠辣直接,像是…”陆溪蹙眉思索,“军中出来的。”
邓堰没有立即回应,只是握着她的手微微紧了一下。
两人转出巷口,大理寺的侍卫已经闻讯赶来,火把将街道照得通明。
“大人!”侍卫统领快步上前,见到邓堰袍角的血迹,面色一变,“您受伤了?”
“无碍。”邓堰摆手,恢复了平日里温润却疏离的官态,“清理现场,将尸体带回大理寺查验。此事保密,不得外传。”
“是!”
众人齐声应答。
回到大理寺,已是深夜。邓堰屏退左右,亲自提着灯笼,带着陆溪走向证物房。
“喂,你这么信得过我?”陆溪跟在他身后,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忍不住问道,“就不怕我是丐帮专门派来捣乱的?”
邓堰头也不回,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:“陆帮主虽行事不羁,却光明磊落,教不出奸诈之徒。”
陆溪撇撇嘴,见他夸赞爹爹,心里莫名有些甜意。
证物房里,几具黑衣人的尸体已被整齐排列。邓堰将灯笼挂在梁上,挽起袖子,竟亲自上前查验。
“你来记录。”他递给陆溪纸笔,自己则俯身开始检查第一具尸体。
陆溪接过纸笔,有些诧异:“你不让仵作来?”
“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。”邓堰简短回应,手指已灵活地解开了尸体的衣襟。
陆溪看着他专注的侧脸,忽然觉得这个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官员,此刻在昏暗灯光下验尸的模样,竟有种说不出的魅力。
“第一个,年约三十,身高七尺二寸…”邓堰一边检查一边口述,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感情,“右手虎口有厚茧,应是长年握兵器所致…”
陆溪忙低头记录,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。
当邓堰检查到第三具尸体时,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。
“怎么了?”陆溪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常。
邓堰没有立即回答,而是更仔细地检查着尸体的左手。陆溪凑过去看,发现那尸体的左手腕内侧,有一个极淡的青色印记,形状奇特,似鸟非鸟,似兽非兽。
“这是什么?”陆溪好奇地问。
邓堰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:“扶我起来。”
陆溪伸手扶他起身,感觉到他的手臂有些僵硬。
“这个印记,我曾在三年前的一桩案子里见过。”邓堰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那案子牵扯到一位朝廷重臣,最后因证据不足,不了了之。”
陆溪睁大眼睛:“哪位重臣?”
邓堰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继续检查其他几具尸体。果不其然,在其中两具尸体上,也发现了类似的印记,只是位置更加隐蔽。
“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杀手。”邓堰直起身,面色凝重,“他们的来历,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。”
陆溪正要追问,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邓堰官袍袖口处似乎沾了什么。她下意识伸手去拍,却在那瞬间看清了那是什么——一小片黑色的布料,质地粗糙,边角有特殊的织纹。
“等等!”陆溪猛地抓住邓堰的衣袖,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布料取下来,“这不是那些黑衣人的衣料!”
邓堰皱眉接过,在灯光下仔细查看。那片布料确实是黑色的,但与死者身上的衣物质地截然不同,更像是…
“这是我在巷子里跌倒时,无意中抓到的!”陆溪突然想起来,“当时太紧张,都没注意到它粘在了你袖子上!”
邓堰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:“你确定是在打斗的巷子里抓到的?”
“确定!”陆溪用力点头,“就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站的位置附近!”
两人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——这意味着,当时巷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场,一个他们谁都没有察觉到的人!
邓堰立刻起身:“带我去那个位置。”
夜深人静,两人再次回到了那条暗巷。大理寺的侍卫已将现场把守起来,见邓堰去而复返,纷纷行礼。
“就在这儿。”陆溪指着巷子深处的一个角落,“我当时被逼到这里,顺手抓了一把。”
邓堰举着灯笼,仔细检查着地面和墙壁。忽然,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裂缝上。他蹲下身,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探入裂缝,轻轻一挑——
一枚小巧的青铜令牌应声落地。
陆溪抢先一步捡起令牌,借着灯光仔细观看。令牌做工精致,正面刻着复杂的云纹,背面则是一个清晰的“景”字。
“景?”陆溪皱眉,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
邓堰接过令牌,手指轻轻摩挲着那个“景”字,脸色在灯笼的光线下明明灭灭。
“景文公。”他最终轻声说道,声音里带着陆溪从未听过的凝重。
陆溪倒吸一口冷气。景文公,当朝太师,三朝元老,门生故旧遍布朝野,就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。这样的人,怎么会与丐帮弟子的死扯上关系?
“不可能吧?”陆溪难以置信,“景文公何等身份,何必与一个小小的丐帮弟子过不去?”
邓堰没有回答,只是反复查看着那枚令牌,面色变得难看起来。
忽然,他像是想起了什么,从怀中取出之前从那领头黑衣人身上搜出的一些物品。其中有一张被血浸透半边的纸条,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。
“给我看看。”陆溪接过纸条,对着灯光仔细辨认,“这上面好像写着...‘漕运’...还有‘初三’...”
邓堰的眉头越皱越紧:“初三...就是王五死的那天。”
两人再次对视,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疑。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,从简单的江湖仇杀,牵扯到了朝中重臣,现在又涉及漕运...
“漕运...”邓堰喃喃自语,忽然眼神一凛,“我想起来了!上月漕粮入库,有批货物在通关时发生了争执,当时押运的正是景文公的侄子,而与他们对峙的...”
“是我们丐帮的人!”陆溪接上他的话,眼睛亮了起来,“当时帮中兄弟发现那批货有问题,拒绝放行,后来是行脚帮的人出面调停,事情才不了了之!”
邓堰点头:“行脚帮一直想在漕运上分一杯羹,与景文公府上素有往来。”
线索似乎串联起来了,但真相却更加扑朔迷离。一个小小的丐帮弟子之死,为何会牵扯到朝中重臣和漕运之争?
回到大理寺,天边已泛起鱼肚白。邓堰将令牌和纸条收好,面色凝重地对陆溪说:“今日之事,切勿对任何人提起,包括你父亲。”
陆溪难得乖巧地点头:“我知道轻重。”她顿了顿,忍不住问道,“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?”
邓堰走到窗边,望着渐亮的天色,沉默良久。
“此事牵扯太大,已非简单命案。”他最终轻声说道,“在查明真相前,我们须得谨慎行事。”
陆溪看着他挺拔而孤寂的背影,忽然觉得这个总是温润如玉的男人,肩上扛着比她想象中更重的担子。
“我会帮你的。”她脱口而出。
邓堰转身,有些惊讶地看着她。
陆溪挺直腰板,努力做出严肃的表情:“王五是我丐帮弟子,他的死,我有责任查清真相。况且...”她声音低了下去,“你现在也需要帮手,不是吗?”
邓堰注视着她,眼中的惊讶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。他走到她面前,伸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乱发。
“很危险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比今晚更危险。”
陆溪抬头迎上他的目光,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:“我不怕。”
两人对视片刻,邓堰最终轻叹一声:“好。但你要答应我,一切行动听我安排,不可再像今晚这般贸然行动。”
陆溪本想反驳,但想到王五生前憨厚的模样,她重重地点了点头,语气诚恳: “我答应你。”
接下来的几日,表面风平浪静,暗地里却是暗流涌动。邓堰以调查另一起案件为名,调阅了近年所有与漕运相关的卷宗;陆溪则动用丐帮的情报网,暗中打探行脚帮与景文公府的往来。
这日傍晚,陆溪兴冲冲地来到邓堰的书房,却见他站在窗前,眉头紧锁。
“我有新发现!”陆溪关上门,压低声音,“行脚帮的次子前日秘密会见了一个人,你猜是谁?”
邓堰转过身,脸上没有往日的温和,反而带着一丝陆溪看不懂的凝重。
“是景文公府上的总管。”陆溪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,继续兴奋地说,“而且我查到,王五死前那几天,一直在暗中调查行脚帮与景文公府的货物往来!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,才会被灭口!”
邓堰没有回应,只是走到书案前,拿起一封信递给陆溪。
“这是什么?”陆溪接过信,疑惑地打开。随着阅读,她的脸色越来越白,“这...这不可能...”
信中是邓堰的亲笔,向景文公禀报案件调查进展,声称已确定王五之死乃江湖仇杀,与朝中人士无关,并承诺尽快结案。
“你...你向景文公汇报?”陆溪难以置信地抬头,“还说要结案?邓堰,你明明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!”
邓堰避开她质问的目光:“案件牵涉太广,再查下去,恐生变故。”
“变故?”陆溪气得浑身发抖,“你是怕影响自己的仕途吧?也是,景文公门生故旧遍布朝野,你邓少卿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丐帮弟子,得罪当朝太师!”
“陆溪...”邓堰试图解释,但陆溪已听不进去。
“我看错你了!”她将信狠狠摔在地上,眼中泪光闪烁,“我本你和其他官员不同,这个案子其他人都推了,只有你接,原来...原来你们都是一路货色!”
她转身欲走,邓堰急忙拉住她的手腕:“你听我解释...”
“放开!”陆溪用力挣脱,打狗棒已握在手中,“从今往后,我丐帮的事,不劳邓少卿费心!王五的仇,我自己会报!”
说罢,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书房,消失在夜色中。
邓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,久久未动。良久,他才弯腰拾起地上的信,走到烛火前,看着火焰一点点吞噬信纸。
“对不起...”他轻声自语,眼中满是痛楚,“只有这样,才能保护你...”
他转身走回书案,拉开暗格,取出里面厚厚的一叠卷宗。卷宗最上方,是那枚青铜令牌和染血的纸条,旁边还有他这几日秘密调查的所有证据——足以撼动半个朝堂的证据。
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纸张,眼神逐渐坚定。
这场游戏,才刚刚开始。而他,必须确保陆溪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——即使这意味着,她会恨他入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