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溪背着赵青,在雨中跌跌撞撞地奔跑。肩头的伤口早已麻木,雨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衫,冰冷刺骨。赵青在她背上微弱地呻吟着,那双被废的手无力地垂落,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痛苦的抽搐。
城门早已关闭,她们只能从一处年久失修的排水暗道爬出京城。雨水让暗道变得泥泞湿滑,陆溪几乎是半爬半拖着将赵青带了出去。
身后,京城巍峨的轮廓在雨幕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,吞噬了光明与希望。
她不能回丐帮。景文公的势力无孔不入,京城内的任何据点都不再安全。她想起了父亲曾提过的一个名字——辛豫竹,药谷传人,因厌倦江湖纷争,隐居在京郊云雾山深处。
“青青,坚持住……我们快到了……”陆溪喘息着,不知是在安慰赵青,还是在给自己打气。
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,脚下的山路崎岖难行。她只有一个念头:找到辛豫竹,救赵青!
两天一夜的不眠不休,几乎耗尽了陆溪最后的力气。当她终于根据模糊的记忆,找到那片被藤蔓遮掩的山谷入口时,几乎是滚了进去。
谷内温暖如春,与外面的凄风苦雨判若两个世界。奇花异草遍布,药香扑鼻。一个身着素白长衫,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正在药田里忙碌,见到滚落进来的两人,他眉头微蹙,却没有太多惊讶。
“求……求辛先生,救救我朋友……”陆溪撑着一口气,说完便眼前一黑,失去了知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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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次醒来时,陆溪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竹床上,肩头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,传来清清凉凉的感觉。她猛地坐起:“青青!”
“她没事。”辛豫竹端着一碗药走进来,语气平淡,“手筋被利器挑断,处理得还算及时,我以金针渡穴,辅以断续膏,性命无虞,但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这双手,日后恐怕无法再行精细之事了。”
陆溪的心沉了下去。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隔壁房间,赵青还在昏睡,脸色苍白,双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。看着好友那安静却写满痛苦的睡颜,陆溪的拳头死死攥紧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渗出血丝。
“景文公……”她咬着牙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般的恨意。
在辛豫竹的救治下,陆溪和赵青的伤势逐渐好转。赵青醒来后,经历了短暂的绝望与消沉,但在陆溪和辛豫竹的鼓励下,这个温柔而坚韧的女子,开始尝试用口述的方式,教导谷中一个负责洒扫的哑仆辨认药材,学习药理知识。她的手废了,但知识还在。
而陆溪,内心的火焰并未因山谷的宁静而熄灭,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。她通过丐帮独特的暗号,悄悄联系上了分散在京城外围、幸免于难的忠诚弟子。
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,几名风尘仆仆的丐帮弟子秘密潜入山谷。
“帮主得知消息后大怒,已亲自南下联络旧部,但景文公势大,帮内亦有不同声音……”一名老成弟子低声汇报着。
“王五哥的仇,赵青姐的手,不能就这么算了!”一个年轻弟子红着眼睛道。
“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。”陆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静,“我们需要证据,能一击致命的证据。邓……大理寺那边,有什么动静?”她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名字,心口一阵抽痛。
“邓大人似乎并未放弃,近日常常出入镇国将军府,行事比以往更加低调。我们的人还发现,他在暗中收集漕运往来的账目。”
陆溪眸光一闪。他……没有真的放弃?那封信……难道另有隐情?这个念头像一点火星,落在她早已冰封的心湖上,激起细微的涟漪,但旋即被赵青那双包裹着纱布的手带来的刺痛压了下去。无论如何,伤害已经造成。
送走弟子,陆溪心绪难平。她需要力量,更强大的力量。次日清晨,她像往常一样去后山为赵青采集一些安神的草药。不料天气突变,暴雨倾盆而下。她慌忙寻找避雨处,拨开一丛茂密的藤蔓,意外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。
洞内干燥宽敞,却透着一股陈腐的气息。借着闪电的光芒,她看到洞深处似乎盘坐着一个人影!
“谁?”陆溪警惕地握紧了打狗棒。
那人影缓缓抬起头,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目光如电的脸。他须发皆白,衣衫褴褛,但坐在那里,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的感觉。
“小丫头,脚步声虚浮,气息紊乱,下盘不稳,就这点本事,也敢闯老夫的清修之地?”老人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。
陆溪心中骇然,这老人给她带来的压迫感,甚至超过了她的父亲,丐帮帮主陆擎天。
“晚辈无意打扰,只是暂避风雨。”她收敛气息,恭敬道。
老人打量着她,目光在她肩头未愈的伤处和手中的打狗棒上停留片刻:“丐帮的娃娃?陆擎天那小子是你什么人?”
“正是家父。”
“哼,那小子功夫没学到位,教出来的女儿更是差劲。”老人语气不屑,但眼中却闪过一丝追忆,“看你神情悲愤,隐有戾气,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?”
或许是压抑太久,或许是这老人身上有种让人信服的气质,陆溪竟在这个陌生的山洞里,将京城发生的一切,王五之死,邓堰的“背叛”,赵青被废,景文公的狠毒……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。
老人静静听着,末了,冷哼一声:“景文公?可是二十年前那个靠着溜须拍马上位的酸儒?没想到如今竟成了气候,作威作福至此!”
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溪:“小丫头,想报仇?”
“想!”陆溪毫不犹豫。
“凭你现在的三脚猫功夫,回去也是送死。”老人淡淡道,“老夫乃刘德荣。”
刘德荣?陆溪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,猛地,她瞪大了眼睛:“浮水神脚刘德荣?! 您……您不是二十年前就……”
“就死了?”刘德荣嗤笑一声,“不过是厌倦了江湖虚名,借此脱身罢了。”他当年以绝世轻功和内家修为名震江湖,却突然销声匿迹,成为一桩悬案。
“老夫观你根骨尚可,心性虽躁,但恩怨分明,像极了我年轻时。”刘德荣语气缓和了些,“你我相遇,也算有缘。这身功夫,带进棺材也是浪费。你可愿学?”
陆溪福至心灵,立刻跪地叩首:“弟子陆溪,拜见师父!”
“起来吧,老夫没那么多虚礼。”刘德荣摆手,“时间紧迫,老夫只教你一个月。能学多少,看你造化。”
接下来的一个月,陆溪白天在辛豫竹那里帮忙照顾赵青,处理帮务,夜晚便潜入山洞,随刘德荣修习。刘德荣的武功另辟蹊径,内功心法名为《流云诀》,讲究气息绵长,运转如意,身法“浮光掠影”更是将轻功发挥到极致,施展起来如浮光于水,掠影随风,变幻莫测。
这武功极其考验修行者的悟性与耐力。陆溪憋着一股复仇的狠劲,日夜苦练,加之刘德荣以自身精纯内力为她疏通经脉,进展竟一日千里。
一个月后的夜晚,陆溪施展“浮光掠影”,身影在月光下的林间如鬼魅般穿梭,足尖轻点草叶,便能掠出数丈之远,悄无声息。
刘德荣看着,满意地点点头:“不错,虽只得老夫五成真传,但足以在江湖上立足了。记住,武功是手段,心性才是根本。莫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。”
陆溪恭敬行礼:“弟子谨记师父教诲。”
她知道,是时候回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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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京城,邓堰府邸书房。
烛火通明,桌上堆积如山的已不再是散乱的卷宗,而是分门别类、条理清晰的账册抄本、证人供词以及那枚至关重要的青铜令牌。邓堰消瘦了许多,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,但那双温润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如鹰隼。
这一个月,他仿佛变了一个人。表面上,他依旧是那个温和有礼、甚至在某些案件上显得有些“退缩”的邓少卿,暗中却布下了一张大网。他利用景文公一党暂时放松警惕的机会,联合了早已对景文公所作所为不满的镇国将军。
镇国将军手握兵权,性情刚直,因漕运物资屡被克扣、影响边关军需而对景文公积怨已久。邓堰提供的证据,成了点燃炸药的火星。
“将军,所有证据都已齐备。”邓堰将最后一本账册推过去,上面清晰记录了景文公府通过行脚帮,勾结漕运官员,走私禁物、克扣粮饷,甚至与境外势力往来的铁证,“三日后大朝会,便可当庭呈报圣上。”
镇国将军翻看着账册,虎目中寒光闪烁:“好!老夫早就想扳倒这个老贼了!邓贤侄,此番若能成功,你当居首功!”
邓堰摇了摇头:“下官只为公义,不求功劳。”他走到窗边,望向南方,那是云雾山的方向。这一个月,他派出去的人始终没有找到陆溪的确切下落,只零星听闻有个姑娘带着一个手部受伤的女子进了山。
她还活着。这就好。
只要她还活着,等他扳倒景文公,扫清障碍,他一定……一定要找到她,亲口对她说出所有的真相与心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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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天后,京城的气氛莫名凝重。清晨,雾气尚未散尽,久未露面的陆溪,穿着一身干净的鹅黄色衣裙,手持那根油光水滑的打狗棒,出现在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。
她的出现,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,瞬间引起了轰动。人们惊讶地发现,这个一个月前狼狈逃出京城的丐帮大小姐,似乎有些不一样了。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灵动跳脱,而是沉淀了一种冷冽的锋芒,步履间竟带着一种说不清的从容与气势。
她没有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和暗处窥探的目光,径直走向皇城的方向。
此刻,庄严的金銮殿上,一场足以震动朝野的风暴,刚刚拉开序幕。邓堰手捧奏章与证据,正欲出列。
陆溪用颤抖的手抓起登闻鼓锤,深吸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