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刺破云层,洒在皇城朱红色的宫墙上。宫门尚未开启,文武百官正在午门外等候早朝。
就在这时,一声接一声沉闷而坚定的鼓响,打破了清晨的宁静。
“登闻鼓!有人敲响了登闻鼓!”
鼓声震动了整个皇城内外。按律,登闻鼓响,皇帝必须亲临受理,而击鼓者,无论冤情是否属实,先受二十大板,以儆效尤。
宫门外的官员们面面相觑,低声议论着是何人如此大胆。镇国将军与邓堰互相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,他们原本计划在朝会上发动,却不想有人抢先了一步。
宫门缓缓开启,禁卫军列队而出。只见鼓架之下,立着一个鹅黄色的身影。少女身姿挺拔,手中鼓槌沉重,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敲在鼓上,也敲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“是陆溪!”有人认出了她,“丐帮的那个大小姐!”
“她竟然还敢回来?”
邓堰在看清那道身影的瞬间,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。她回来了!以这种惨烈而又直接的方式!他看着那单薄却倔强的背影,看着她每一次挥动鼓槌时微微晃动的身形,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与灼热涌上眼眶。
金銮殿上,嘉明帝端坐龙椅,面色不悦。登闻鼓非天大冤情不得敲响,已多年未曾闻其声。
“带击鼓者!”
陆溪被两名禁卫押着,步入庄严的大殿。她跪倒在地,声音却清亮如泉,掷地有声:“民女陆溪,状告当朝太师景文公,结党营私,走私军器,勾结外邦,残害人命,罪证确凿!恳请陛下明察!”
满朝哗然!
景文公立于文官首位,闻言脸色微变,但迅速恢复镇定,出列厉声道:“陛下!此女乃江湖草莽,其父与老臣素有嫌隙,之前这女子与她同伙无故闯入臣府中,臣只是令家将将她赶出,未成想她竟挟私报复,污蔑朝廷重臣!其心可诛!”
“是否污蔑,一看便知!”殿外传来洪亮的声音,镇国将军龙行虎步,踏入殿中,手中捧着一叠厚厚的账册,“陛下,老臣与大理寺少卿邓堰,连日暗查,已掌握景文公诸多罪证!与陆姑娘所告,一般无二!”
邓堰紧随其后,一身官袍衬得他面容清俊,他手持那枚青铜令牌和染血纸条等关键物证,从容奏报:“陛下,此乃物证。景文公府上影卫令牌,于丐帮弟子王五遇害现场发现;此纸条暗示漕运交接时间,与王五死期吻合。另有漕运账册、往来密信、及行脚帮相关人等口供为证,皆指向景文公借漕运之便,行走私军械、勾结外邦之实!一月前,陆姑娘与其友赵青因查探此事,遭景文公府家将围攻,其友赵青双手被废,亦是铁证!”
他言语清晰,逻辑严密,将一条条证据串联起来,勾勒出一张庞大的犯罪网络。
景文公脸色终于变了,他指着邓堰和镇国将军:“你、你们……你们这是勾结江湖匪类,构陷老臣!”
“构陷?”陆溪抬起头,眼中是压抑了一个多月的悲愤,“景文公!王五只是发现你漕运货物中夹带私盐,便被灭口!赵青一介平民,经营馄饨铺,与世无争,只因助我,便被你废去双手!你这般心狠手辣,也配称三朝元老?!”
她的控诉字字泣血,回荡在大殿之上。一些中立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,看向景文公的眼神充满了怀疑。
嘉明帝面色阴沉,翻阅着镇国将军呈上的账册,越看脸色越是难看。上面记录的时间、地点、数量,与边关军械丢失、漕粮亏空的情况隐隐对应。
“景文公,”皇帝的声音冷若冰霜,“你有何解释?”
“陛下!老臣冤枉!这些都是伪造的!”景文公噗通跪地,老泪纵横,“定是有人见老臣深受皇恩,心生嫉妒,设此毒局啊陛下!”
“陛下!”邓堰再次开口,声音沉稳,“所有账册皆可核对笔迹、印鉴,相关人证已由大理寺秘密看管,随时可传唤对质。若景文公坚持己见,臣请陛下下令,搜查景文公府书房暗格,必有更多证据!”
此言一出,景文公面如死灰,瘫软在地。他深知,暗格中的东西一旦被搜出,便是万劫不复。
真相,已不言而喻。
嘉明帝闭目片刻,再睁开时,眼中已是一片雷霆之怒:“来人!剥去景文公朝服,押入天牢!此案由刑部、大理寺、御史台三司会审,严查不贷!”
“陛下圣明!”群臣跪伏。
案件已定,但律法无情。嘉明帝目光落在依旧跪着的陆溪身上:“陆溪,你敲响登闻鼓,按律当受廷杖二十。你可知罪?”
“民女知罪。”陆溪叩首,神情平静。来之前,她便已料到有此一劫。为了王五,为了赵青,这二十板,她挨得起!
“拖下去,行刑!”
“陛下!”邓堰猛地抬头,疾声道,“臣愿代陆溪受此刑罚!”
此言一出,连陆溪都震惊地看向他。
“邓爱卿,”嘉明帝蹙眉,“律法如山,岂容儿戏?”
“陛下!”邓堰深深叩首,声音恳切而坚定,“陆溪一介女流,身受重伤初愈,二十廷杖恐伤其性命。此事皆因臣调查不力、保护不周而起,臣心难安!恳请陛下准臣代其受罚,臣甘愿领受双倍之数,以全律法,亦全臣心!”
镇国将军也出列道:“陛下,邓少卿所言在理。陆姑娘虽有违律法,但其举发有功,功过相抵,亦可从轻发落。邓少卿忠心为国,其情可悯,请陛下恩准!”
嘉明帝看着跪在殿中的邓堰,又看看一旁神色复杂的陆溪,沉吟片刻,终是挥了挥手:“也罢。既然邓爱卿执意如此,便准你所请。即是代人受过,廷杖四十,即刻执行!”
“谢陛下恩典!”邓堰再次叩首,神情竟是如释重负。
“邓堰!你……”陆溪想说什么,却被邓堰一个眼神制止。那眼神里有安抚,有不容置疑,还有她看不懂的情意。
她被带至殿外,看着邓堰被按在刑凳上,厚重的廷杖落下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咬着牙,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,却硬是一声未吭。
每一杖,都像打在她的心上。原来……原来他从未背叛。那封信,或许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,是为了保护她而演给敌人看的一场戏?而她,却因那愚蠢的冲动和不信任,害了赵青,也让他此刻代她受这皮肉之苦。
泪水模糊了视线,她死死咬着下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四十杖毕,邓堰的后背已是血肉模糊,官袍被染得一片深红。他脸色苍白如纸,几乎无法站立,被两名侍卫搀扶着。
嘉明帝看了一眼,淡淡道:“扶邓爱卿回府修养。陆溪,你好生照看。”这最后一句话,已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宽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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邓堰府邸。
卧房内弥漫着浓重的金疮药气味。邓堰趴在床榻上,昏昏沉沉。陆溪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替他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迹,看着那皮开肉绽的惨状,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她声音哽咽,“是我太蠢……没有信你……还连累你……”
邓堰虚弱地睁开眼,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和满脸的泪痕,努力扯出一个笑容,声音沙哑:“别哭……哭什么……不疼……”
“怎么可能不疼!”陆溪的眼泪掉得更凶了。
“比起知道你生死不明时的煎熬……这算不得什么……”邓堰轻声说着,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,“那封信……是故意写给景文公看的……为了让他放松警惕,也为了……让你远离危险……我没想过……你会那般冲动……”
果然如此。陆溪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水里,又酸又软。
“溪溪……”邓堰忽然唤了她的名字,不再是疏离的“陆姑娘”,这亲昵的称呼让陆溪心头一跳。
他看着她,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深情:“有些话,再不说,我怕以后没了机会……从你扛着打狗棒,带着一身鸡毛闯进大理寺那天起……我这心里,就再也没能放下你。你掀翻我的卷宗,搅黄我的桃花,在我身边吵吵闹闹……我却觉得,那是我一生中,最快活的日子。”
他喘息了一下,继续道:“我知道,我性子无趣,又是朝廷官员,与你的江湖洒脱格格不入……但我还是想问你……往后余生,可否让我护着你,宠着你,惯着你?不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……只是以邓堰的身份?”
陆溪愣愣地看着他,看着他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,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与期待,一个月来的委屈、痛苦、猜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汹涌澎湃的暖流。
她俯下身,轻轻抱住他未受伤的肩颈,将脸埋在他的颈窝,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。
“谁要你护着……”她带着浓重的鼻音,瓮声瓮气地说,手臂却收得更紧,“……是我和你一起才对。你的脑子,我的棍子,我们……一起。”
邓堰怔了一下,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,甚至盖过了背后的剧痛。他低低地笑了起来,侧过头,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。
“好。”他应道,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得偿所愿的满足,“一起。”
窗外,阳光正好,穿透了连日来的阴霾,温柔地洒满房间,也将两人相拥的身影,拉得很长很长。
风雨或许未止,暗流依旧涌动,但此刻,两颗曾经隔阂的心,终于紧紧靠在了一起。前路漫漫,但他们已知,彼此将是对方最坚实的依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