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城南土地庙隐在夜色里,只有檐角一盏破旧灯笼在风中摇晃。沈凝披着深色斗篷,由沈福陪着站在庙前的槐树下。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。
“小姐,当真要信那柳文渊?”沈福压低声音,警惕地环顾四周。
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,露出柳文渊半张脸。他今日穿着寻常布衣,打扮得像个书生,与平日判若两人。
“沈姑娘请进。”他侧身让开路,“只你一人。”
沈凝对沈福点点头,独自走进庙内。土地庙年久失修,供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尘,只有香炉里新插的三炷香还燃着。
柳文渊关好庙门,转身时神色凝重:“时间紧迫,我长话短说。永王府已经拿到云裳阁使用鎏金线的证据,三日后就要发难。”
“柳公子为何要告诉我这些?”
“因为……”柳文渊顿了顿,“我也被他们算计了。”
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。信上清楚地写着,永王府指使苏记仿制云裳阁的鎏金线,再反咬云裳阁窃取工艺。更狠的是,他们打算在云锦中暗织逆纹,栽赃沈凝谋逆。
沈凝借着香头那点微光看完信,指尖发凉:“柳公子既然参与其中,为何又要反水?”
“我父亲在永王府二十年,如今他们要弃车保帅。”柳文渊苦笑,“苏记答应事成之后接手柳家全部生意,永王府已经点头了。”
庙外忽然传来一声鸦啼。柳文渊神色一紧,快速说道:“明日午时,织造局会突袭查验。真金线我已经备好一批,藏在城西码头的三号货仓。钥匙在这里。”
他将一把铜钥匙塞进沈凝手中:“记住,你我从不相识。”
说完,他闪身从后门离去,消失在夜色中。
沈凝在庙中站了片刻,直到沈福推门进来。
“小姐,刚得到消息,织造局换了查验官,是永王府的人。”
回到云裳阁已是丑时三刻,工坊里却灯火通明。陈师傅带着众工匠等在那里,个个面色凝重。
“小姐,都准备好了。”陈师傅指着织机上那匹即将完工的云锦,“再有两个时辰就能织完。”
沈凝摇头:“来不及了。把所有鎏金线织的料子都收起来,换上真金线。”
春桃吃惊:“可我们的真金线不够啊!”
“码头货仓有。”沈凝吩咐沈福,“你带几个可靠的人去取,要快。”
天色微明时,织造局的官兵包围了云裳阁。带队的是个面生的官员,自称姓赵,眼神锐利如鹰。
“奉旨查验云锦织造!”他亮出令牌,直接闯入工坊。
织机上,那匹“江山永固”云锦刚刚收针。赵查验官仔细查验每根金线,又用特制的药水测试成色。
“确实是九成金。”他微微皱眉,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。
沈凝垂首站在一旁:“大人明鉴,云裳阁用的都是上等金料。”
赵查验官冷笑一声,忽然指向墙角一堆废料:“那些是什么?”
那是昨夜替换下来的鎏金线边角料,还没来得及处理。
陈师傅忙道:“是试织的废料。”
“废料?”赵查验官走过去,拾起一束对着光细看,“这金线成色不对。”
工坊内空气瞬间凝固。沈凝面色不变:“大人看错了,那是试织时用的七成金线,与御用云锦无关。”
“是吗?”赵查验官从袖中取出一束金线,“可这束从你们工坊流出的金线,经查验是鎏金线。”
那束金线与云裳阁的鎏金线一模一样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通报:“安远侯府周嬷嬷到。”
周嬷嬷带着两个丫鬟走进工坊,见这阵势,故作惊讶:“这是怎么了?”
赵查验官执礼:“下官奉命查验云锦织造。”
周嬷嬷点头:“正巧,老身奉侯爷之命,来取预定的料子。”她转向沈凝,“沈姑娘,前日送来的那批鎏金线样品,侯爷很是满意,特意让老身再来订十匹。”
赵查验官一愣:“鎏金线样品?”
“是啊。”周嬷嬷从容道,“侯爷想用鎏金线做些日常衣物,又怕不合规制,特意让云裳阁先试制样品。怎么,这也有问题?”
赵查验官一时语塞。若鎏金线是安远侯府订制的样品,自然不算违制。
周嬷嬷又对沈凝道:“样品既然查验过了,就让人包起来吧。侯爷还等着回话呢。”
沈凝会意,立即让人收拾那些鎏金线边角料。赵查验官眼睁睁看着“证据”被收走,却无可奈何。
送走赵查验官,周嬷嬷这才露出忧色:“姑娘这次太冒险了。”
“多谢嬷嬷解围。”
周嬷嬷摇头:“老身能救一次,救不了第二次。永王府既然出手,必定还有后招。”
她压低声音:“三日后宫中采办太监就到,那是永王府的人。姑娘要好自为之。”
当夜,沈凝独自在书房对账。烛火跳动,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。桌上摊着柳文渊给的那把钥匙,还有周嬷嬷留下的一张名帖——上面写着京城最大的金商顾家的地址。
春桃端茶进来,见她对着名帖出神,轻声问:“小姐在犹豫?”
“我在想,柳文渊为何要帮我们。”沈凝指尖轻叩桌面,“他给的钥匙,码头的货仓,都太巧合了。”
“小姐怀疑是陷阱?”
“若是陷阱,未免太过明显。”沈凝起身,“备车,去码头。”
子时的码头静悄悄的,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。三号货仓隐在夜色里,锁头已经锈迹斑斑。
沈凝用钥匙打开仓门,里面堆满了蒙尘的货箱。打开最外面的箱子,整整齐齐摆着的确实是上等金线。
但当她拿起一束金线对着月光细看时,脸色骤变——金线表面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。
“小姐,怎么了?”
沈凝将金线浸入随身携带的药水中,不过片刻,药水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。
“金线淬了毒。”她声音发冷,“碰过的人,三日之内必会发作。”
仓外忽然响起脚步声。沈凝吹灭灯笼,拉着春桃躲到货箱后。
几个黑影潜入仓内,为首的举着火把,赫然是苏明远。
“都检查过了?”他问。
一个伙计答道:“放心,每束金线都淬了‘七日散’。云裳阁的人只要碰过,三日后织造局查验时必会毒发,到时候人赃并获。”
沈凝在暗处屏住呼吸。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杀招——用淬毒的金线栽赃,不仅要毁了云裳阁,还要她的命。
待苏明远一行人离开,沈凝立即带着春桃从后门溜出货仓。夜风很凉,她握着那束毒金线,指尖微微发抖。
“小姐,现在怎么办?”
沈凝望向漆黑江面,眸光渐冷:“将计就计。”
三日后,织造局果然又来查验。这次带队的是个面生的太监,永王府的心腹。
就在他们准备搜查工坊时,一个工匠突然倒地,口吐白沫,手中还握着半束金线。
“怎么回事?”太监厉声问。
沈凝故作惊慌:“像是中毒了!快请大夫!”
场面顿时大乱。趁乱间,沈福已经带着官差赶到——原来沈凝早让人去报了官。
“在下奉命查办毒金线一案。”为首的捕头亮出腰牌,“请各位配合查验。”
太监脸色大变:“这……这是织造局的事……”
“涉及人命,就是官府的事。”捕头一挥手,“搜!”
在苏记的货仓里,官差搜出了大量淬毒的金线,还有与云裳阁中毒工匠手中一模一样的半束。
苏明远被带走时,死死盯着沈凝,眼中尽是难以置信。
当夜,柳文渊再次出现在云裳阁后门。
“沈姑娘好手段。”他神色复杂,“永王府这次损失惨重。”
沈凝站在门内,并不让他进门:“柳公子是来兴师问罪的?”
“我是来提醒姑娘,永王府不会善罢甘休。”柳文渊递上一封信,“这是他们下一步的计划。”
沈凝不接:“柳公子究竟为谁效力?”
柳文渊沉默良久,月光照在他清俊的侧脸上。
“为我自己。”他轻声道,“也为我父亲。”
他转身离去时,留下一句话:“小心宫中来的人。”
次日,宫中果然来了旨意:因云锦织造有功,特召云裳阁主事入宫领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