休息室的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，也将那场精心策划的“意外”暂时关在了门外。空气中残留的香槟甜腻气息，与室内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。
林薇的问题悬在空中，像一根细丝，牵扯着两人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伪装。
顾夜沉没有回答。他只是靠在沙发背上，闭着眼睛，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痛楚。湿透的衬衫紧贴着他的皮肤，勾勒出绷带清晰的轮廓，洇湿的布料颜色更深，不知是酒液，还是……伤口裂开渗出的血迹。
他的沉默，本身就是一种答案。一个连他自己或许都无法清晰定义的答案。
林薇没有再追问。她走到一旁的小吧台，倒了一杯温水，又找出医药箱——这间顶级VIP休息室配备齐全。她将水杯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，然后蹲下身，打开医药箱，动作熟练地取出消毒棉片、纱布和胶带。
「伤口需要处理一下。」她的声音平静，不带任何暧昧或关切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。
顾夜沉睁开眼，深邃的眸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。她没有看他，专注地看着医药箱里的物品，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。
他没有反对。
林薇伸出手，指尖触碰到他冰凉湿润的衬衫纽扣。她的动作很轻，很稳，带着一种专业的、摒除了私人情感的利落。一颗，两颗……衬衫敞开，露出了里面被酒液浸湿、微微泛红的绷带。
果然，靠近腰侧的位置，白色的绷带已经被染红了一小片。
林薇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，但很快恢复平稳。她用剪刀小心地剪开湿透的绷带，露出下面缝合后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。伤口因为刚才的撞击和摩擦，边缘有些红肿，渗着血丝。
她先用消毒棉片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和酒渍，动作轻柔得仿佛羽毛拂过。顾夜沉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，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，只是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，指节微微泛白。
清理，上药，更换新的纱布和胶带。整个过程，林薇一言不发，眼神专注，手法精准，仿佛她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情。事实上，在无数个任务世界里，处理各种伤口，是她必备的技能之一。
只是，从未有一次，像现在这样，让她觉得指尖下的肌肤，如此滚烫，又如此……沉重。
当最后一片胶带贴好，林薇轻轻替他拉拢衬衫，却没有扣上纽扣。她站起身，开始收拾医药箱。
「谢谢。」低沉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林薇动作一顿，没有回头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：「嗯。」
就在这时，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。
「进。」顾夜沉应道，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。
周谨推门而入，手里拿着一件崭新的黑色西装外套。他看到顾夜沉敞着衬衫、露出绷带的样子，以及正在收拾医药箱的林薇，眼神微动，但什么也没问，只是恭敬地将外套递上：「顾总，衣服准备好了。」
顾夜沉接过外套，并未立刻穿上，而是看向周谨，语气平淡无波：「查清楚了？」
「是。」周谨点头，声音压低，「那个侍应生账户上前天多了一笔来自海外不明账户的汇款。指使他的人很谨慎，没有直接接触，是通过网络匿名联系。但根据汇款路径和操作手法追踪，初步判断，和之前干扰我们合作方的黑客IP，有重合之处。」
瀚海资本，或者说，主系统操控的清理者势力，果然已经开始动用更阴暗的手段了。这次是“意外”，下一次是什么？
顾夜沉脸上没有任何意外，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：「赵哲呢？」
「赵公子在您离开后，和瀚海资本的一位副总在露台密谈了十分钟。内容无法探知，但赵公子离开时，脸色似乎不错。」周谨汇报完毕，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指示。
顾夜沉沉默片刻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、毫无笑意的弧度：「看来，有人是觉得我顾夜沉躺下了，就再也起不来了。」
他站起身，动作依旧有些缓慢，但那股迫人的气场已经重新凝聚。他穿上周谨带来的新外套，遮住了身上的伤痕与狼狈，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商业帝王。
「拍卖会要开始了吧？」他整理着袖口，语气随意地问道。
「还有十五分钟。」周谨回答。
「走吧。」顾夜沉看向林薇，目光深沉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，「戏，还没演完。」
他再次向她伸出了手臂。
林薇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，那里面的情绪太过复杂，她看不透，也无力再去分辨。她将自己的手，轻轻放在了他的臂弯里。
触感冰凉而坚实。
当他们再次出现在宴会厅时，引起了另一波细微的骚动。顾夜沉换上了崭新的西装，神色淡漠，仿佛刚才那场狼狈的意外从未发生。而林薇依旧依偎在他身边，颈间的钻石项链在灯光下闪烁着冷静的光芒。
拍卖会即将开始，宾客们陆续落座。顾夜沉的位置在第一排视野最佳的地方。他携着林薇坦然坐下，无视了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打量、探究的目光。
赵哲就坐在不远处，看到他们进来，脸上闪过一丝阴鸷，随即又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，遥遥举杯示意。顾夜沉连一个眼神都欠奉。
拍卖会开始，一件件珍贵的医疗器械、艺术品、珠宝被呈上展台，竞价声此起彼伏。顾夜沉偶尔会举牌，拍下几件价值不菲的医疗器械，名义上是为旗下医院采购，实际用意，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。
林薇安静地坐在他身边，目光落在展台上，心思却早已飘远。她在脑海中飞速复盘着今晚的一切：赵哲的挑衅，那个“意外”的侍应生，顾夜沉下意识的保护，周谨汇报的信息……所有的线索交织在一起，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危局。
主系统的清理者，正在利用这个世界的规则，编织一张越来越紧的网。而她和顾夜沉，就是网中的目标。
「接下来这件拍品，是一组来自非洲的稀有矿藏勘探数据包，附带部分区域的独家开采权意向书……」拍卖师的声音拉回了林薇的思绪。
这组数据包起拍价不高，关注的人也似乎不多。但林薇注意到，在拍卖师介绍时，顾夜沉一直随意敲击扶手的手指，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。而坐在斜后方的赵哲，身体似乎也微微前倾了一些。
瀚海资本最近在海外矿业领域动作频频……
林薇心念微动。她微微侧过头，靠近顾夜沉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，极快地说了一句：「三号数据包，第三页右下角标注的矿区经纬度，与三年前南非那个因放射性物质超标而被废弃的‘幽灵矿坑’，核心辐射区重叠率达到92%。」
她的声音很轻，语速很快，说完便立刻坐直了身体，目光重新投向展台，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顾夜沉敲击扶手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。他没有看林薇，也没有任何表示，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。
拍卖师报出起拍价后，会场出现了短暂的冷场。就在拍卖师准备流拍时，赵哲懒洋洋地举起了牌子，加了一个不高的价格。
顾夜沉依旧没有任何动作。
赵哲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。
就在拍卖师即将落锤的瞬间，顾夜沉终于动了。他并未举牌，而是直接对身边的周谨低声吩咐了一句。
周谨点头，迅速离开座位，走向后台。
片刻后，拍卖师耳麦似乎接到了什么指示，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对着话筒说道：「各位来宾，非常抱歉，刚刚接到委托方通知，该组勘探数据包因技术原因，暂时撤回，不予拍卖。给各位带来的不便，敬请谅解。」
赵哲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，他猛地转头看向顾夜沉，眼神惊疑不定。
顾夜沉端起手边的水杯，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，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扫向赵哲。
林薇静静地坐在他身边，心底却悄然松了口气。她提供的那个关于辐射矿坑的关键信息，显然起到了作用。顾夜沉或许早就对这份数据存疑，她的提醒，只是帮他更快地做出了决断，并且避免了打草惊蛇。
这是一种无声的配合，一种建立在危险直觉和有限信任上的默契。
拍卖会继续进行，但后面的拍品，顾夜沉似乎都失去了兴趣。
晚宴最终在一种看似和谐、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结束。
回程的车上，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顾夜沉靠在椅背上，闭目养神。林薇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，城市的繁华夜景在她眼中，却如同一片冰冷的、巨大的数据迷宫。
直到车子驶入医院地下车库，即将下车时，顾夜沉才忽然开口，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低沉模糊：
「那个矿坑的数据……你怎么会知道？」
林薇推门的手微微一顿，没有回头，只是轻声答道，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与无奈：
「上一个试图用类似数据包坑我‘任务目标’的攻略者，差点被主系统判定任务失败，回炉重造。我总得……长点记性。」
这个解释，再次将她的“未卜先知”归结于过往惨痛的任务经验。
顾夜沉没有再说话。
林薇推门下车，夜风带着凉意吹拂在她脸上。
她知道，今晚的“合作”看似成功，但他们脚下的路，非但没有变得平坦，反而更加崎岖难行。
信任的裂痕依旧存在，甚至因为今晚他本能的保护和那些无法言说的默契，而变得更加复杂、更加……危险。
因为有些东西，一旦开始复苏，就再也无法轻易压抑。
无论是记忆，还是……感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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