唯一的观众

练习室灯光冷得像冬天的玻璃，白色灯管把地板照成一片浅银。 已经很晚了，走廊外的回声被关门隔在另一边，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低的风声、音乐播放器偶尔的杂音，和鞋底摩擦地毯的轻响。 郑相炫靠在墙边，膝盖微弯，球鞋边缘的脱线在灰色地毯上画出一条浅浅的弧。 他抬头望着前方，眼神一瞬不瞬，像是要把那个身影刻进眼底。

　　崔立于站在房间中央，练习服的袖口被汗湿到半透明，头发一缕缕贴在额头。 他没有开大灯——只是把比赛用的那段编曲放低，像是在模拟一场只属于他自己的演出。 节拍一到，他便开始动，动作不像平日的练习那么利落，少了拼命想取悦评委的锐利，多了某种「把自己摊在光里」的坦然。

　　他跳舞的时候，脸上没有比赛时刻意的笑容；有的只是注意力聚焦在每一个节拍上的专注与沉重。 步伐在地板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，镜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被反覆拉长、缩短——像一场被抽离了观众的重播。

　　直到音乐播完，他才停下动作，退到镜子前，双手拢在胸前喘着气。 汗珠沿着发际慢慢滑下，冷白的光在汗水上折出小小的高光。 他抬眼望着镜中的自己，好像在确认那个会被人看见的自己依然存在。

　　就在他伸手想把毛巾拉过来的时候，播放器随机切到另一首歌。 旋律一响，歌词里的一句刚好飘出来：

　　「——其实台下的观众就我一个。」

　　短短几个字在空气里放大，像被搁在两个人的耳朵之间。 郑相炫的呼吸忽然停了一瞬，胸口紧得发酸。 他记得成团名单被念出来的那一刻，灯光像刀一样划过，名字清楚而残酷；他记得崔立于笑得很坚强，却在回宿舍的走廊上沉默不语。 那个晚上，他拿到了梦寐以求的舞台，也眼睁睁看着「差两名」的缺口，把哥哥留在舞台之外。

　　「怎么样……还行吗？」崔立于擦了把汗，把声音压低，带了点不确定——不是问技巧，而是问存在感。

　　郑相炫终于离开墙边，走向他。 鞋底摩擦的声音在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楚，每一步都像拉近一个无形的界线。 伸手的瞬间，他的指尖颤了一下，却仍然轻轻擦掉学长额角的汗。 指腹带着暖意，碰到皮肤时，崔立于的肩膀不自觉放松了。

　　「你不需要台下很多人。」郑相炫说，音量小得像怕惊醒房间里的回音，「因为有我在这里看你就够了。」

　　话落下，空气凝住。 崔立于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，像是想把这句话用力攥紧，再放回胸口。 他眼底的光​​柔了下来，像被什么东西溶化。

　　「傻……」崔立于笑了一下，却笑得有些無奈，「你这样讲，我就更想笑场了。」语尾带着自嘲，也带着一点点的宽慰。 「我也没想过，会有人这样只看我一个人。」

　　郑相炫靠得更近，能闻到洗发精与汗水混杂的咸甜气息。 那一小会儿，像把几个月的情绪都压缩成一个简单的圆点：自豪、愧疚、保护欲，还有那种不敢命名的温柔。

　　「上台那天，我一直在想——」鄭相炫吞了口口水，凝视崔立于的侧脸，「要是……多一个人就好了。不是为了我，而是为你。」他没有说要把谁的席位让出，只是把那份遗憾赤裸地交给对方。

　　崔立于的手背覆在郑相炫掌心上，温度交叠，像是一种默契的交换。 他忽然笑出声来，笑里却带着颤：「你别傻，以后别再这样说了，我会受不住。」说着，头微微靠过去，像习惯性寻找着陆点。 这个动作简单，却把两人的距离拉到比言语更近的地方。

　　郑相炫没有退开，而是伸出双臂，把他圈进怀里。 这不是电影里激烈的拥吻，而是长而确定的拥抱：一种承诺，也是安慰。 崔立于的臂膀搭在他背上，肩膀偶尔颤一下，像在把积压许久的疲惫交付出去。

　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，墙上的时钟滴答得很轻。 镜子里，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，像两个互相取暖的影子。 音乐又在房间角落转了一圈，副歌词句再次响起——这一次，却成了两个人的秘密。

　　「以后……」郑相炫低声说，「不管成团多忙，回来就唱给我听，好吗？这个舞台，永远留给你一个位置。」

　　崔立于在他耳边轻轻笑了，声音微颤：「好。我会把每场演出都当成只为你唱一遍。」这句话没有夸张的保证，只有简单的交换；他们都明白，未来还会有日程、练习、采访和无数的不确定，但此刻，这一声「只为你」，足以把遗憾变成柔软的储蓄。

　　分开的时候，手还紧紧相扣。 灯光依旧冷白，镜中的倒影慢慢恢复成单独的轮廓，可刚才那场「只有一个观众」的演出，已经在他们记忆里刻下了温度。

　　走出练习室前，郑相炫回头看了一眼，像确认什么没有遗落。 墙上的时钟指向更深的夜，走廊的灯光把两道影子拉长然后断开。

　　练习室里的冷白灯光逐渐隐没在身后，他推开门，迎面却是夜风与星空。 零碎的星星静静挂在天幕上，散落的光像被晚风吹拂着，替他补上一场专属的演出——没有镁光灯，也依然温柔。

　　练习室的门合上，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舞台——那是属于两人的秘密舞台，永远只留给彼此。 没有舞台的时候，还有星星替他照亮；就算世界寂静，他依然能在唯一的观众眼里，被看见。

　　——在那双眼里，他早就是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