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九月的风裹挟着夏末最后一丝燥热，掠过青藤覆盖的教学楼，也吹动了江城一中高二（3）班靠窗位置女生的发梢。林薇低着头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，看似在专注地演算数学题，耳边却被一阵又一阵嘈杂的“声音”填满。

【啧，看她那怂样，又在假装学习了。】

【上次摸底考抄了班长的吧？不然怎么可能从倒数冲到中游，真会装。】

【要我说，她爸妈离婚那事儿，肯定是她不懂事闹的，不然好好的家庭怎么会散。】

这些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，而是直接在脑海里炸开，清晰得仿佛说话人就贴在她耳边。这种“能力”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，一场高烧后，世界在她耳中就变了模样。起初她以为是幻听，直到那些心声精准地预言了同桌会在上课偷吃辣条被抓，预言了前桌偷偷藏起来的情书会被老师没收，她好像有了超能力，她才不得不接受这个荒诞的事实——她能听见别人的心声。

这份“能力”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便利，它让她窥见了人心底最阴暗、最刻薄的角落，尤其是针对她自己的部分，每个人都在点评别人包括自己，这让她内心越来越封闭

林薇曾经不是这样的。

一年前的她，还是班里的文艺委员，成绩中上，性格开朗，和苏曼是最好的朋友。苏曼是转学生，漂亮、外向，很快就融入了班级，林薇把她当成亲姐妹，分享自己的秘密，带她熟悉校园的每一个角落。直到那次全市英语演讲比赛。

林薇准备了很久，稿子改了十几遍，每天早晚都对着镜子练习。苏曼主动提出帮她看稿，给她提意见，林薇毫无保留地把最终版稿子发给了她。然而比赛当天，苏曼作为替补选手临时上场，演讲的内容竟然和林薇的稿子几乎一模一样，只是在结尾处稍作修改，显得更加“真情实感”。

苏曼拿了一等奖，接受着众人的祝贺，而林薇只能在台下看着，像个笑话。林薇很无措，当她去找苏曼问清楚时，苏曼却泫然欲泣：“薇薇，对不起，我太想证明自己了，我只是……借鉴了一点点，而且评委也说我的版本更流畅，也许是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呢？”

周围的同学开始窃窃私语，有人说说不定是苏曼抄了，有人说苏曼更有天赋，就算没有稿子也能赢。林薇百口莫辩，那段时间，她的父母也在闹离婚，双重打击下，她的成绩一落千丈，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。她主动辞去了文艺委员的职务，渐渐退出了人群，成了大家眼中“孤僻”“阴沉”的存在。

而苏曼，则顺理成章地接替了她的位置，身边簇拥着越来越多的人，包括以前和林薇关系不错的几个女生。她们常常聚在一起，表面上和和气气，林薇却能清晰地听见她们心底的议论。

【苏曼今天这条裙子真好看，不像林薇，整天穿得跟个灰老鼠似的。】

【她爸妈真的离婚了？听说她跟她妈住，她妈好像没工作，啧啧，以后日子不好过喽。】

【上次我看到她在食堂只打一个素菜，真可怜……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，谁让她以前那么傲。】

这些心声像针一样扎在林薇心上，让她无处可逃。她不明白，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，要承受这些。她也曾试图反抗，比如在苏曼又一次“无意”中提起她父母的事时，冷冷地回了一句“关你什么事”，结果却换来了更多的孤立和更难听的背后议论。

【哟，还敢顶嘴了？翅膀硬了？】

【苏曼好心关心她，她还不领情，真是不识好歹。】

【离她远点吧，免得沾了晦气。】

林薇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，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，试图用成绩来证明自己，却又被质疑是抄袭。她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，仿佛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，外面的人能看到她的挣扎，却无人伸出援手，甚至还会时不时地敲打玻璃，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。

直到那天下午，放学后的走廊里。

林薇抱着一摞刚从图书馆借来的书，走得有些急，在拐角处和一个人撞了满怀。书本散落一地，她慌忙蹲下去捡，抬头时，看到了苏曼带着歉意的脸。

“对不起啊薇薇，我没看到你。”苏曼的声音温柔得像羽毛。

但林薇的脑海里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，尖锐而得意：【哼，走路不长眼睛的东西，活该。正好，试试新做的指甲有没有事。】

林薇的动作顿住了。她看着苏曼那双手精心修饰过的指甲，再看看散落在地上、其中一本封面被指甲划出一道印子的书，那是她找了很久才借到的绝版诗集。

怒火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，勒得她喘不过气。一直以来积压的委屈、愤怒、不甘，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。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沉默，而是慢慢站起身，直视着苏曼的眼睛。

“你是故意的。”林薇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
苏曼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随即又恢复了无辜：“薇薇，你怎么能这么想我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我帮你捡书吧。”

【装不下去了？她怎么突然敢跟我这么说话了？难道发现什么了？不可能……肯定是炸我呢。】苏曼的心声有些慌乱，但很快又镇定下来。

林薇没有理会她伸出的手，只是弯腰，一本本捡起地上的书，把那本被划破封面的诗集紧紧抱在怀里。她能听到周围渐渐聚拢过来的同学的心声，大多是向着苏曼的，指责她小题大做。

【林薇是不是疯了？苏曼都道歉了，但苏曼不赔钱吗？】

【就是，不就是一本书吗，至于这么较真？这苏曼也怪怪的】

【苏曼别理她了，跟她计较掉价。】

林薇捡完书，没有再看苏曼一眼，转身就走。但她的心里，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了。她不想再这样被动地承受下去了，她要让这些人知道，她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。她要复仇，不是用争吵或者打闹的方式，而是要用她们最在意的东西，让她们付出代价。

她拥有她们不知道的武器——那些赤裸裸的心声。这是她的秘密，也是她的利刃。

回到家，林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窗户，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她摊开笔记本，笔尖悬在纸上，脑海里闪过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心声，闪过苏曼那张虚伪的笑脸，闪过同学们或同情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眼神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一个名字：苏曼。

然后，她开始回忆关于苏曼的一切，那些她曾经分享给苏曼的秘密，那些苏曼在她面前抱怨过的人和事，还有……那些她无意中听到的，关于苏曼的，不为人知的心声。

【这次月考的选择题答案，我一定要想办法从学习委员那里弄到手，绝对不能让林薇超过我。】

【陈老师好像不太喜欢我，下次教师节送个贵重点的礼物吧，不然评选优秀学生可能没希望。】

【那个隔壁班的男生给我送情书了，长得还行，不过家里条件好像一般，先吊着吧，看看有没有更好的。】

一条条信息在林薇的脑海里梳理、分类，像拼图一样，渐渐勾勒出苏曼光鲜外表下真实的轮廓。林薇的眼神越来越平静，也越来越坚定。

她知道，这场复仇之路会很漫长，也会很艰难。但她已经准备好了。她要让那些隐藏在心底的恶意暴露在阳光下，要让那些伤害过她的人，亲身体验一下被孤立、被质疑、被戳穿假面的滋味。

夜渐渐深了，林薇合上笔记本，走到窗边。月光洒在她的脸上，映出她嘴角一丝极淡的、带着锋芒的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