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,一种新的、更为精密的张力开始在别墅内外悄然编织。贺峻霖似乎进入了一段异常“平静”的时期。他按时用餐,在花园散步,甚至偶尔会在丁程鑫谨慎的提议下,翻阅一些艺术展览的图录。他不再激烈地对抗,也不再以画布上的暴烈色彩宣泄,但这种过分的顺从与安静,反而像暴风雨前压抑的低气压,让熟悉他的人都隐隐感到不安。
刘耀文是第一个察觉到细微异样的人。他发现贺峻霖有时会独自在画室待很久,却并非在创作大幅画作,而是在一些零散的速写纸上,反复勾勒着一些简练而富有象征意味的线条。他偶尔会向刘耀文询问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,比如市美术馆最近的安保措施,或者某个特定展厅的开放时间。他的问题很随意,仿佛只是随口闲聊,但刘耀文敏锐地捕捉到那背后某种目的性的微光。基于雨夜之后建立的信任与“共犯”的默契,刘耀文选择了如实告知,并保持了沉默的观察。
与此同时,贺峻霖也开始了他无声的“布局”。
他选择在一个下午,马嘉祺例行前来进行心理诊疗。这一次,贺峻霖罕见地表现出了一丝配合,甚至主动提到了“最近感觉有些闷,或许应该换个环境”。在马嘉祺因这难得的“进展”而精神稍振时,贺峻霖状似无意地对旁边静立的刘耀文说:“耀文哥,上次你提到市美术馆那个新展厅,采光很好,是吗?” 刘耀文心领神会,平静地回答:“是的,贺先生,东侧‘凝视之光’展厅,顶部是玻璃穹顶,下午阳光最好。” 这句话,如同一个设定好的程序,被内心焦灼、急于抓住任何“治疗契机”的马嘉祺,牢牢地记在了心里。他几乎立刻在心里将“市美术馆”、“东侧展厅”、“贺峻霖可能愿意外出”这几个关键词关联起来。
几天后,宋亚轩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飞来探望。他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校园趣事,试图驱散好友周围的低气压。贺峻霖安静地听着,在他提到周末要去美术馆看一个同学的作品时,贺峻霖轻轻打断他,用一种带着淡淡怀念和不确定的语气说:“亚轩,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,玩过的那个……把藏宝图撕开,大家分头找的游戏吗?” 宋亚轩愣了一下,随即笑起来:“当然记得!可好玩了!不过后来总找不到最后一块……” 贺峻霖垂下眼帘,轻声说:“有时候,把所有碎片放在不同的人手里,反而更容易找到终点。”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,宋亚轩当时并未深究,只觉得是好友随口的感慨。但“藏宝图”、“碎片”、“终点”这些词汇,却像种子一样埋在了他的潜意识里。
至于严浩翔,贺峻霖选择了一个更迂回,却可能更有效的方式。他知道张真源偶尔会去一家地下音乐酒吧,而那里,据说也是严浩翔私下放松、物色“投资”项目的场所之一。在一次张真源过来,隔着花园与他用眼神无声交流后,贺峻霖让刘耀文递过去一张折叠的便签。上面没有文字,只有一个极其简练的、用铅笔勾勒的美术馆东侧展厅的局部结构草图,旁边标注了一个时间。张真源虽然疑惑,但出于对贺峻霖无条件的信任和某种默契,他收下了。果然,在酒吧“偶遇”严浩翔时,严浩翔看似随意地问起他最近的创作,张真源想起那张草图,便顺势提及周末可能会去美术馆的“凝视之光”展厅寻找灵感,并“无意”说出了那个具体时间。严浩翔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精光。
丁程鑫这边,贺峻霖则利用了那份正在缓慢建立的新型“尊重”。他在一次晚餐后,主动对丁程鑫说:“哥,我画了一幅小画,想送给亚轩。但好像……不小心混在了一些旧草稿里,可能被我不小心撕坏了。如果……如果你周末去公司,路过美术馆那边,能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类似的速写纸卖吗?我想重新画一份。” 他语气里的那丝难得的、带着依赖的请求,瞬间击中了丁程鑫。他几乎立刻答应,并表示周末就亲自去美术馆附近的文化用品店看看。美术馆、周末、寻找……这些信息,与宋亚轩无意中透露的行程,在马嘉祺可能出于“治疗需要”而打给丁程鑫的、含糊提及“或许可以尝试在公共空间进行温和暴露”的电话催化下,隐隐指向了同一个地点和时间。
计划,在无声中悄然就位。
周六下午,阳光明媚。贺峻霖像往常一样,告诉丁程鑫和刘耀文,他想去画室待一会儿。然而,进入画室后,他迅速从一堆画稿下,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小背包。他换上了一件普通的、带帽兜的深灰色卫衣和牛仔裤,将帽兜拉起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然后,他利用之前观察好的、刘耀文巡视间隙的一个短暂空档,从别墅一条不常使用的、通往后面小巷的侧门,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。他留下了一张被精心撕成六份的、边缘参差的草图,碎片散落在他房间的书桌上、画室的颜料架旁、甚至花园的石凳下。纸上用炭笔勾勒着七个极其抽象、线条简练的人影,他们姿态各异,却都朝着地平线上那一轮初升的、用淡金色点染的太阳走去。
第一个发现贺峻霖不见了的,是按时送点心去的刘耀文。空荡荡的画室,散落的画具,以及那张缺失了关键一部分(被他自己收起)的碎片,让他的心猛地一沉。他立刻通知了丁程鑫。
恐慌,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,瞬间在别墅里炸开。
丁程鑫的脸色瞬间煞白,所有的冷静和掌控力在那一刻消失殆尽。他几乎是咆哮着命令所有人寻找,同时,他看到了自己书桌上那张属于他的碎片——那是贺峻霖故意放在他今早阅读的文件上面的。抽象的线条,指向太阳的人影……他猛地想起了贺峻霖之前提到的“美术馆”、“速写纸”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,马嘉祺接到了丁程鑫近乎失控的质问电话,他立刻想到了那次诊疗时听到的“东侧展厅”;宋亚轩在赶来别墅的路上,看着手机里拍下的、之前觉得有趣而从贺峻霖画室捡到的一张碎片,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了“藏宝图”的游戏;严浩翔则在自己办公室,看着手下刚刚送来的、关于张真源今日行程再次确认包括美术馆的报告,以及那张被偷拍到的、张真源持有的草图碎片照片,嘴角露出了玩味而冰冷的笑容;张真源本人,则已经带着疑惑和一丝预感,提前来到了美术馆“凝视之光”展厅。
焦虑、愤怒、担忧、困惑……种种情绪驱使着他们,从不同的方向,怀揣着各自的目的和猜测,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,最终汇聚到了市美术馆那个拥有巨大玻璃穹顶、光线充沛而安静的“凝视之光”展厅。
展厅空旷,参观者寥寥。柔和的自然光从穹顶倾泻而下,照亮了那些形态各异、探讨着存在、束缚与自由的当代艺术作品。
丁程鑫第一个冲进展厅,目光焦急地扫视,随即看到了站在展厅中央、同样面色凝重的马嘉祺和一脸茫然的宋亚轩。紧接着,双手插在裤袋里、眉头微蹙的张真源也从另一个入口走了进来。最后,是步履从容、脸上带着一丝了然与探究的严浩翔,他的出现,让在场几人都是一怔。
六个人,代表着贺峻霖生活中六个不同维度、不同性质的“牢笼”铸造者或关联者,在这空旷的艺术空间里,以一种极其突兀而充满张力的方式,面面相觑。
困惑、猜疑、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。
“怎么回事?小霖呢?”丁程鑫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怒火,看向马嘉祺,又看向刘耀文。刘耀文沉默地站在稍远处,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展厅,最终,定格在展厅最深处,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。
那里,悬挂着一幅巨大的、名为《囚》的装置作品。那是一个用锈蚀铁条和破碎镜面构筑的、扭曲的立方体空间。而就在这件作品前,一个穿着深灰色卫衣的清瘦身影,正静静地伫立着,背对着他们,仿佛与那件探讨禁锢的作品融为了一体。
是贺峻霖。
所有人瞬间松了一口气,那紧绷到极致的弦猛地一松,随即,被一种巨大的、被戏弄的愤怒和更深的困惑所取代。
“贺峻霖!”丁程鑫第一个大步冲过去,声音因为后怕和怒火而拔高,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,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?!你这样一声不响地跑出来,有多危险!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!”
贺峻霖缓缓地转过身。
帽兜滑落,露出他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。没有恶作剧得逞的得意,没有往日的脆弱与疏离,也没有丝毫的惊慌。他的眼神像一片深不见底的静水,清晰地映照出眼前六张神色各异、却都带着情绪波澜的脸。
他的目光,平静地、依次扫过每一个人——内心崩溃边缘、强装镇定的马嘉祺;惊魂未定、怒气冲冲的丁程鑫;茫然又担忧的宋亚轩;沉默却目光复杂的刘耀文;眉头紧锁、带着不解与关切的张真源;以及,站在最后方,脸上挂着似笑非笑表情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严浩翔。
然后,他开口了。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、稳定,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击在展厅光洁的地面上,带着回音,撞入每个人的耳膜深处:
“我把你们聚集在这里,不是一场无聊的捉迷藏,也不是一次幼稚的恶作剧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让这句话的力量充分沉淀。
“我只是想请你们,”他伸手指向周围那些形态各异的艺术作品——那些扭曲的形体、封闭的空间、挣扎的线条、破碎的影像,“认真地、安静地看一看。”
他的手臂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,将整个展厅容纳进来。
“看看这些作品,它们表达了多少种‘囚禁’?物质的牢房,精神的枷锁,自我设定的边界,他人赋予的期望,社会规训的模具,还有……欲望编织的罗网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,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。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钥匙,试图开启一扇他们紧紧关闭的心门。
最后,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面前这六个因他的话语而神色剧变、内心翻江倒海的人身上。那目光,清澈、平静,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伪装和防御的、冰冷的洞察力。
他缓缓地,一字一句地,问出了那个最终极的、如同审判般的问题:
“而现在,请你们告诉我,”
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,依次照亮每一张脸,
“你们每一个人,又在为自己、为我,”
他加重了语气,
“打造着哪一座……独一无二的、却从不自知的……牢笼?”
“……”
空气,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。
死寂。
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死寂,笼罩了整个“凝视之光”展厅。
丁程鑫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中心脏的、带着惊骇的苍白;马嘉祺踉跄一下,几乎无法站稳,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;宋亚轩张大了嘴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动;刘耀文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,深邃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;张真源怔在原地,看着贺峻霖,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;就连一直保持看戏姿态的严浩翔,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消失,眼神变得无比幽深、冰冷。
他们环顾四周,那些原本抽象的艺术品,在此刻仿佛都活了过来,成了他们各自内心囚笼的具象化象征。而贺峻霖,就站在那幅名为《囚》的作品前,像一个冷静的法官,引导着他们,去审视自己亲手铸造、或参与铸造的枷锁。
阳光依旧从穹顶洒下,明亮而温暖,却照不透此刻弥漫在七人之间,那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的真相迷雾。
贺峻霖的“失踪”,是一场精心策划的、面向所有“看守者”与“关联者”的……公开审判。而法庭,就设在这座充满隐喻的美术馆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