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音淙淙，如寒泉击玉。
魏无羡斜倚在软榻上，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颗果子玩。重生归来已有些时日，他仍不习惯云深不知处的规矩，却奇异地习惯了与蓝忘机共处一室的感觉。
“蓝湛，你这曲子我都听八百遍了，能不能换一首？”魏无羡咬着果子，含混不清地说。
琴音未停，蓝忘机眼睫未抬：“此曲静心。”
魏无羡啧了一声，翻身坐起：“我心静得很，倒是你——”他忽然顿住，歪头打量着蓝忘机，“今日怎么总觉得你心神不宁？”
琴音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。
魏无羡何等敏锐，立刻凑上前去，几乎要贴到蓝忘机脸上：“真让我说中了？蓝二公子也会有烦心事？”
他本是玩笑，不料蓝忘机竟真的停下抚琴，抬眸看他。那双琉璃般的浅色眼眸里，映着烛火与他的影子，深不见底。
“魏婴。”蓝忘机开口，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。
魏无羡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后退半步，强笑道：“怎么这般严肃？莫不是后悔收留我这个祸害了？”
蓝忘机不语，只是看着他，目光似有实质，一寸寸描摹过他的眉眼。魏无羡被看得脊背发麻，正欲再开口，却见蓝忘机忽然蹙眉，抬手按住了心口。
“蓝湛？”魏无羡一惊，忙上前扶住他，“怎么了？”
蓝忘机闭目凝神片刻，再睁眼时，神色已恢复如常：“无事。”
魏无羡却不放心：“真没事？你脸色不太好。是不是最近太累了？我都说了那些夜猎任务我一个人去就行，你偏要跟着...”
他絮絮叨叨地说着，没注意到蓝忘机看他的眼神愈发复杂。
方才那一瞬，蓝忘机清楚地感受到了一阵尖锐的恐慌——不是他自己的，而是来自魏无羡的。尽管魏无羡面上嬉笑如常，内心深处却藏着连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不安。
这种感知来得突然，却并非第一次。自魏无羡重生归来，蓝忘机便偶尔能捕捉到他的情绪波动，尤其是那些被深深掩藏的情绪。
起初蓝忘机以为是自己过于关注魏无羡而产生的错觉，可次数多了，他不得不怀疑这是一种奇特的共情——单向的，仅限于他能感知到魏无羡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绪。
“...所以说下次你就别去了，好好在云深不知处当你的含光君...”魏无羡还在絮叨，语气轻松，可蓝忘机分明感受到那轻松表象下的忧虑。
他在害怕。怕连累我。蓝忘机心想。
“魏婴。”蓝忘机打断他，“明日我与你同去。”
魏无羡愣住：“去哪？”
“夜猎。”蓝忘机淡淡道，“你说的地方。”
魏无羡眨眨眼，忽然笑了：“蓝湛，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一个人去啊？”
若是往常，蓝忘机或会别开视线，或会轻斥他“胡闹”。可这次，蓝忘机直直看着他的眼睛，认真道：“是。”
魏无羡的笑容僵在脸上，耳根悄悄红了。
烛火噼啪一声，打破了室内的寂静。
魏无羡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，嘟囔道：“你们蓝家的人真是...说话都这么直接的吗？”
蓝忘机不答，只是静静看着他。在魏无羡故作轻松的外表下，他感受到了一丝喜悦，如投入湖面的石子，漾开圈圈涟漪。那喜悦很轻，却真实存在。
真好。蓝忘机想。至少此刻，他是真的开心。
“说起来，蓝湛，我今天在山下听到个有趣的事儿...”魏无羡很快恢复常态，又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见闻。
蓝忘机重新抚琴，琴音较之前柔和许多。他听着魏无羡的声音，感受着那表面之下的情绪流动——讲到有趣处时的雀跃，提及往事时一闪而过的黯然，还有始终萦绕不散的、如雾般轻笼的忧伤。
这个人，即便重生归来，也依然是那个将最深的伤痛藏于笑脸之下的人。
琴音渐止。蓝忘机忽然道：“魏婴，你可有未了之心愿？”
魏无羡正说到兴头上，被这突兀的问题问得一怔，随即笑道：“心愿？我现在吃得好睡得好，还有含光君作陪，能有什么心愿？”
谎言。蓝忘机清晰地感知到那一瞬间涌上的复杂情绪——有遗憾，有不甘，有追忆，有太多太多难以言说的东西。
“若是有，”蓝忘机斟酌着词句，“我可相助。”
魏无羡凝视他片刻，忽然凑近，几乎鼻尖相触：“蓝湛，你今天真的很奇怪。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？”
他本是玩笑，却不料蓝忘机竟真的微微颔首：“是。”
魏无羡瞪大眼：“什么？”
蓝忘机垂眸，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：“有些事，未曾告知于你。”
比如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。比如我知道你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忧无虑。
魏无羡却误会了，脸色微变：“什么事？该不会是你定亲了之类的吧？”
蓝忘机抬眼，见他眼中真实的惊慌，心中一动。这一瞬间的情绪如此强烈，几乎要让蓝忘机确信这共情并非错觉。
“非也。”蓝忘机道，莫名想要抚平那惊慌，“是别的事。”
魏无羡松了口气，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：“只要不是你要娶妻，别的都好说。总不能是你偷藏了我的酒吧？”
蓝忘机不答，只是静静看着他。烛光下，魏无羡的笑容明媚依旧，可蓝忘机却能感受到那笑容之下的暗流涌动。
这个人，看似洒脱不羁，实则心思细腻如发。重生归来，他看似适应得很好，可内心深处始终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。
而这种不安全感，很大程度上源于前世种种。
“魏婴。”蓝忘机忽然道，“前尘已矣。”
魏无羡笑容微滞，随即更大声地笑起来：“蓝湛，你今天真的不对劲，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。是不是生病了？”说着就要伸手探他额头。
蓝忘机不闪不避，任由微凉的手指触上额际。
“没发热啊。”魏无羡嘀咕着，正要收回手，却被蓝忘机轻轻握住手腕。
肌肤相触的刹那，一股强烈的情绪如潮水般涌向蓝忘机——是眷恋，是渴望，是难以启齿的依赖，是怕被推开的小心翼翼。
原来他...是这样的心情。蓝忘机心想。
魏无羡却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抽回手，强自镇定道：“蓝湛，你再这样我可要误会了。”
“误会什么？”蓝忘机问，目光依旧沉静。
魏无羡语塞，耳根更红了，半晌才嘟囔道：“误会你是不是被什么邪祟附身了。”
蓝忘机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：“我永远是我。”
就如同，你永远是你。
魏无羡看着他罕见的笑意，一时怔住。烛火摇曳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，交织在一起，难分彼此。
静默中，蓝忘机清晰地感受到魏无羡内心的震动——如投石入湖，涟漪层层荡开，最终归于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真好。蓝忘机再次心想。至少此刻，他们是真实的在一起。
夜深了，魏无羡已在榻上睡去。蓝忘机坐在床边，看着他不安分的睡颜，轻轻为他掖好被角。
睡梦中，魏无羡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，呓语般唤了声：“蓝湛...”
蓝忘机伸手，极轻地拂开他额前碎发。
“我在。”轻声回应，明知他听不见。
月光透过窗棂，洒在两人身上。蓝忘机能感受到魏无羡梦中那份朦胧的安心——因他在侧而生出的、不自觉的依赖。
这共情是诅咒还是馈赠，蓝忘机尚不清楚。但至少在此刻，他感谢这份能力，让他能更真切地感知这个人的存在。
无论前路如何，无论这共情从何而来又将引领他们去往何方，有一点是确定的——
他会护着这个人，无论生死，无论轮回。
窗外传来一声夜鸟的啼鸣，悠长而寂寥。蓝忘机抬眼望去，只见月色如水，星河迢迢。
长夜漫漫，但黎明终将到来。而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