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帝的圣旨像一道惊雷,将李荷欢从绝望的深渊中短暂地炸了出来,
却又立刻将她抛向了另一个更加凶险的漩涡中心。
正式恢复长公主身份?
赐居长乐宫?
这看似是天大的恩典,但李荷欢比谁都清楚,
这不过是皇帝在真相查明之前,为了稳定朝局、安抚太后而采取的权宜之计。
她这个“公主”,更像是一个被摆在明面上的、随时可能被戳破的漂亮泡沫。
而三日后为北狄使团举办的饯行宴,更是将她架在火上烤!
皇帝让她亲自出面饯行,用意何在?是考验?是示威? 还是……想借北狄人之手,彻底解决掉她这个麻烦?
李荷欢握着那卷明黄的圣旨,指尖冰凉。
她知道,自己没有退路。这场宴会,是她证明自己“价值”的最后机会,也可能是她的断头台。
接下来的三天,长乐宫前所未有的“热闹”起来。
内务府送来了堆积如山的公主冠服、首饰、赏玩之物,
教导礼仪的嬷嬷、伺候梳洗的宫女来来往往,
表面上一派尊荣,实则处处都是眼睛。
李荷欢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,应对着一切,
努力扮演好一个“失忆渐愈、心怀感恩”的公主形象。
她暗中将苏瑾给的那个油布包藏得更加隐秘,
那几样东西她仔细研究过,药水刺鼻,粉末不明,
唯有那张宫装图样让她有些在意——那梅花标记,似乎在哪里见过?
她不敢声张,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。
赵晚晴被太后派来“协助”她准备宴会事宜,表面上是帮忙,
但李荷欢牢记苏瑾的警告,对她始终保持着三分警惕。
赵晚晴倒是神色如常,办事妥帖,言语恭敬,偶尔提及公主旧事,
也多是感慨,看不出任何异样。
但越是这样,李荷欢心里越是不安。
终于,饯行宴的日子到了。
傍晚,华灯初上。举办宴会的琼华殿张灯结彩,乐声悠扬。
文武百官、宗室勋贵依序入席,气氛看似融洽,却暗流涌动。
所有人都知道,今晚这场宴会,绝不简单。
皇帝和太后端坐主位,神色肃穆。
李荷欢穿着一身繁复庄重的公主朝服,坐在太后下首稍低一些的位置上,
珠翠环绕,却难掩脸色的苍白和眼底的紧张。
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,
尤其是对面北狄使团席位上,赫连章那如同毒蛇般阴冷的目光。
宴会开始,照例是觥筹交错,歌舞升平。
皇帝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场面话,表达了对北狄新王的“祝贺”和对两国和平的“期望”。
赫连章也起身回敬,言辞恭谨,但眼神中的不甘和算计却掩藏不住。
酒过三巡,气氛微醺。
按照流程,该由李荷欢这位“东道主”代表皇室,向北狄使团表达饯别之意了。
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她身上。
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,连乐声都识趣地低了下去。
李荷欢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镇定。
她端起酒杯,缓缓起身,目光扫过北狄使团,最后落在赫连章身上,
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符合身份的、带着疏离和客套的微笑,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:
“赫连国师,诸位使臣。本宫……代表大周皇室,敬诸位一杯。
愿诸位归途顺利,亦愿北狄与我大周,自此边境安宁,百姓安居。”
她的话说得中规中矩,既表达了饯行之意,又暗含了对和平的期望,
符合她“历经磨难、向往和平”的设定。
赫连章皮笑肉不笑地端起酒杯:
“多谢公主殿下美意,外臣定将殿下的祝福带回给我王。”
他仰头饮尽,放下酒杯,话锋却陡然一转,目光变得锐利起来:
“不过,在离开之前,外臣心中尚有一事不明,还想请教公主殿下。”
来了!果然来了!
李荷欢的心猛地一紧,袖中的手悄然握紧。
殿内所有人的呼吸也都屏住了。
太后脸色一沉,想要开口,却被皇帝用眼神制止了。 皇帝面无表情,似乎也想看看李荷欢如何应对。
“国师请讲。”
李荷欢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声音却微微发紧。
赫连章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,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用丝绸包裹的小物件。
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丝绸,里面赫然是一枚……样式古朴、镶嵌着蓝色宝石的银质耳环!
“殿下可还认得此物?”
赫连章将耳环托在掌心,展示给众人看:
“此乃我北狄王室传承之宝,‘月光泪’。
据我王所言,此耳环乃当年与殿下成婚时,亲自为殿下戴上的信物之一。
殿下当年曾言,见此耳环,如见吾王。
不知今日,殿下见此旧物,可还有当年之感?”
月光泪!信物!又是旧物攻势!
而且这次是更具象征意义的婚约信物!
李荷欢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!
她怎么可能认得这耳环!她连见都没见过!
殿内一片哗然!所有人都盯着那枚耳环,又看向李荷欢,等待她的反应。
承认记得?细节对不上怎么办?说不记得?
在婚约信物面前完全失忆,简直是在打北狄王的脸!
怎么办!又是绝境!
李荷欢的大脑飞速运转,冷汗浸湿了内衫。
她看着赫连章那志在必得的眼神,看着皇帝和太后紧张的神情,看着百官们探究的目光……
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,突然从心底涌起!
既然装傻充愣、哭诉卖惨都快用尽了,那就……换个玩法吧!
她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缓缓放下酒杯,目光直视赫连章,脸上那丝客套的微笑渐渐消失,
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淡淡嘲讽的神情。
她没有看那耳环,反而将目光投向虚空,仿佛在回忆什么极其厌恶的事情。
整个大殿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良久,李荷欢才轻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空洞而悲凉,她重新看向赫连章,眼神锐利如刀:
“信物?赫连国师,你是在跟本宫说笑吗?”
她这反应,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!
不是痛苦,不是茫然,而是……嘲讽?
赫连章一愣:“殿下何出此言?”
李荷欢一步步从席后走出,来到大殿中央,环视四周,声音清晰而冰冷,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愤怒:
“本宫远嫁北狄,名为和亲,实为人质!
在北狄王庭,本宫住的是最寒冷的宫殿,吃的是馊冷的食物,动辄被打骂羞辱!
所谓的婚约,不过是一场政治交易!
所谓的信物!”
她猛地指向赫连章手中的耳环,声音陡然拔高:
“不过是套在本宫脖子上的枷锁!是提醒本宫身为囚徒的耻辱标记!”
她这番言论,石破天惊!直接将北狄的“温情”面纱撕得粉碎!
将一场政治婚姻的血淋淋本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!
“你!”
赫连章气得脸色铁青:“你血口喷人!我王待你……”
“待我如何?”
李荷欢厉声打断他,泪水在眼眶中打转,却倔强地没有落下,
她指着自己的心口,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:
“他待我的,是日复一日的监视!是年复一年的冷落!是将我母国视为仇敌的羞辱!
这枚耳环,它见证的不是恩爱,是本宫在那冰冷宫殿里,每一个以泪洗面的夜晚! 是本宫无数次想用它割断喉咙,了此残生的绝望!”
她将一件“信物”,彻底扭曲成了“屈辱的象征”和“自杀的工具”,
情感渲染比前两次更加激烈、更加惨烈!
太后再也忍不住,失声痛哭起来。
百官的眼中也充满了愤怒和同情,看向北狄使团的目光充满了鄙夷。
皇帝的眼神深邃,看不出喜怒,但紧握的拳头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。
赫连章彻底慌了!
他没想到李荷欢完全不按常理出牌,一次次将他的“怀柔”策略变成对她的“控诉大会”!
他气急败坏,口不择言地吼道:
“你胡说!你根本就不是敬懿公主!你是假的!你连公主殿下耳后的朱砂痣都没有!”
他终于图穷匕见,再次抛出了那个致命的“证据”!
大殿内瞬间死寂!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!
连皇帝和太后的目光都骤然锐利起来!
李荷欢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!
最害怕的一刻,还是来了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,再次从大殿角落响起:
“赫连国师,你口口声声说的朱砂痣,究竟在何处?”
众人愕然望去,说话的,竟然又是赵晚晴!
她缓缓走出,来到李荷欢身边,对着皇帝和太后一礼,然后转身,
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看向赫连章:
“国师既然坚持公主殿下耳后有痣,那不妨请国师当众指明,那痣……具体在右耳垂后哪个位置?
是偏上、偏下,还是正中央?
痣的形状、大小、颜色如何?
也好让陛下、太后娘娘和满朝文武,看个明白!”
她这话,极其刁钻!
不是否认有痣,而是逼赫连章说出具体细节!
如果他说得含糊,就是诬陷!
如果他说得具体……万一和事实不符呢?
赫连章被问得猝不及防,他哪里知道得那么详细?
那马奴也只说了个大概位置!他支吾道:
“这……时日久远,外臣……外臣怎会记得如此清楚?
但马奴绝不会看错!”
“马奴?”
赵晚晴冷笑一声:
“一个身份不明、连公主习惯都说不清的奴仆,他的话也能作为证据?
国师,你北狄便是如此对待我大周长公主的吗?
拿着些道听途说、子虚乌有的事情,
一而再、再而三地污蔑构陷!”
她言辞犀利,步步紧逼,将赫连章逼得节节败退!
“你……你强词夺理!”赫连章恼羞成怒。
“够了!”
龙椅上的皇帝终于开口了,声音冰冷,带着滔天的怒意!
他猛地站起身,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赫连章:
“赫连章!朕念你是使臣,一再容忍!
你却得寸进尺,屡次污蔑朕的皇妹!
真当我大周无人吗!”
皇帝的突然爆发,让整个大殿的气氛降到了冰点!
天威震怒,百官噤若寒蝉!
赫连章也吓得脸色发白,连忙跪倒在地:
“陛下息怒!外臣……外臣绝无此意!”
皇帝冷哼一声,不再看他,目光转向李荷欢,眼神复杂难辨,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
“皇妹受委屈了,此事,朕自有决断!
北狄使团,明日即刻离京!
若再有无端构陷之言,休怪朕不讲情面!”
这是最后的通牒!也是皇帝对李荷欢身份的再一次“官方”确认!
赫连章面如死灰,知道大势已去,只得磕头领命。
饯行宴不欢而散。
李荷欢在宫人的簇拥下,回到长乐宫,浑身虚脱。
今晚,她又一次在刀尖上跳舞,险险过关。赵晚晴的再次相助,让她既感激又更加疑惑。
然而,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,
深夜,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,如同鬼魅般传入了长乐宫
——刘明宇从北境传回八百里加急密报:
他在北狄边境,似乎……找到了敬懿长公主可能还活着的……蛛丝马迹!
这个消息,像一道真正的惊雷,将李荷欢刚刚获得的一丝安稳,彻底炸得粉碎!
真正的公主……可能还活着?
那她这个替身……该怎么办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