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上午九点，林栀夏坐在公司为她准备的私人练习室里。
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，将光滑的木地板照得发亮。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和新舞蹈地胶的味道。她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练功服，长发利落地盘在脑后，素颜，脸上带着一丝熬夜后的疲惫，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亮。
面前的平板电脑架在支架上，屏幕显示着等待视频连通的界面。
向一个网红主播学舞。
这个认知让林栀夏从昨晚到现在，心里都梗着一根刺。她习惯了在练习室里挥汗如雨，习惯了接受顶尖舞蹈老师的指导，习惯了所有动线都精密计算。而现在，她要对着一块屏幕，接受一个未知的、被网络流量捧上神坛的“老师”的指点。
这感觉，像是某种背离信仰的背叛。
“嘀——”
一声清脆的提示音打断她的思绪。屏幕亮起，“等待接通”的字样变成了连接成功的标识。
画面晃动了一下，随即稳定。
屏幕那端出现的景象，让林栀夏微微一怔。
并非她预想中专业的舞蹈工作室背景，而是一个看起来颇具工业风的宽敞loft。裸露的红砖墙，巨大的落地书架塞满了书籍和稀奇古怪的潮玩，角落里随意放着几个滑板。光线有些暗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。
然后，一张脸凑近了镜头。
雾霾蓝的头发有些凌乱，像是刚睡醒，几缕碎发慵懒地搭在额前。他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，领口松垮，能看见清晰的锁骨。五官比头像上看到的更为立体出色，尤其是那双桃花眼，即使隔着屏幕，也仿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勾人意味。
这就是托米。
他手里拿着个透明杯子，里面是冒着气泡的绿色液体，正咬着吸管，视线透过屏幕，毫无顾忌地落在林栀夏身上，上下打量了一番。
没有客套的寒暄，他开口，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，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懒散：
“林栀夏？”他歪了歪头，吸管在杯子里搅动了两下，“行，真人比舞台上看差点，但底子还在。”
林栀夏胸口一堵。
第一句话，就是精准的冒犯。既点了她昨天的失误，又评价了她的外貌。
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无声地蜷紧，脸上却维持着偶像的职业素养，微微颔首：“托米老师，你好。接下来一段时间，麻烦你了。”
“别，别叫老师。”他嗤笑一声，随意地摆摆手，整个人靠进身后的懒人沙发里，姿态放松得像在自家客厅，“收钱办事，互相成就。薇姐把要求都跟我说了。”
他放下杯子，拿起旁边的平板电脑划拉了几下：“你经纪人发了我几个你最近的舞台直拍，还有昨天那个……嗯，经典镜头。”
林栀夏的脸颊控制不住地开始发热。被一个陌生人，尤其是以这样一种姿态，当面审视自己最狼狈的瞬间，这种感觉糟糕透了。
托米看着屏幕，手指在平板上点点戳戳，眉头微微蹙起，像是在看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。
练习室里一片寂静，只有他那边偶尔传来的、冰块碰撞杯壁的细微声响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抬起头，目光重新聚焦到林栀夏身上，那眼神里带着点探究，还有一丝……毫不留情的锐利。
“我看完了。”他语气平淡，“怎么说呢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，然后，那双桃花眼迎上林栀夏强作镇定的目光，慢悠悠地抛出了那句注定要刻在她心里的话：
“动作标准得像AI建模，卡点精准得像节拍器成精。漂亮，规范，零误差——除了你失误的时候。”
他的语气甚至没有太多波澜，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。
“但是，”他话锋一转，吸管被他咬在齿间，声音有些含糊，却字字清晰，“林栀夏，你的舞蹈里，没有心跳。”
——没有心跳。
四个字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林栀夏心里激起了千层浪。
比昨晚那些恶评更狠，更毒，也更……一针见血。
她一直知道外界有这种评价，但从未有人如此直接、如此赤裸地，当面将它摔在她脸上。还是用一个如此具象化的、残忍的词语。
AI？节拍器？
她十几年的汗水和努力，最终就换来这样的评价？
一股混合着委屈、愤怒和不甘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。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反驳的话，但长久以来的职业训练让她死死咬住了下唇。
托米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瞬间僵硬的脸色和微微泛红的眼圈，他伸了个懒腰，T恤上移，露出一截劲瘦的腰腹。
“行了，理论课结束。”他站起身，镜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，拍到他穿着宽松家居裤的长腿，“要打破程序，先得知道程序错在哪儿。现在，把你最熟练的一支舞，solo部分，跳一遍给我看。”
他走到镜头前，调整了一下角度，让屏幕能完整收录他的全身。
“现在？”林栀夏有些错愕。
“不然呢？”托米挑眉，透过屏幕看着她，“等着我给你放个BGM烘托气氛？林同学，跳舞不需要仪式感，需要的是随时开始的勇气。”
他抱着手臂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，那双眼睛里没了之前的慵懒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苛刻的专注。
“跳吧。”
“让我看看，被无数人捧在云端的‘人间栀子花’，根系到底扎在哪里。”
阳光明媚的练习室里，林栀夏站在中央，面对着冰冷屏幕上那个看似散漫实则犀利的男人。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去了所有华丽的包装，被逼着展示最原始、最本质的核心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，摆出了起始姿势。
这一刻，她不再是Starlight的C位林栀夏，而是一个在严苛考官面前，等待审判的学徒。
而考官给出的第一个评语，是——“没有心跳”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