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：失控的鼓点

回程的车上，林栀夏依旧沉浸在下午那种奇特的氛围里。

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，霓虹灯开始点亮城市的黄昏。她摘下了墨镜和帽子，任由微凉的风吹拂着脸颊，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原始的非洲鼓点和街角大叔毫无拘束的舞姿。

那种粗糙的、蓬勃的生命力，像一团火，在她心里某个沉寂的角落点燃了细小的火苗。

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薇姐发来的消息，提醒她明天一早有杂志拍摄，并附上了详细的流程安排。后面跟着一串品牌方和导演组需要沟通确认的事项。

林栀夏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，那些熟悉的、关于角度、表情、pose的精确要求，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。下午刚刚体验过的“自由”的空气还在肺叶里徘徊，此刻却被这无形的框架迅速挤压。

她深吸一口气，回复了一个“收到”。

放下手机，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在音像店里，随着鼓点无意识敲击柜台的轻微触感。

托米把她送到公司附近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就离开了，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，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随意的街头漫步。

“明天老时间，线上。”他下车前只丢下这么一句。

然而，林栀夏知道，有些东西，已经不一样了。

第二天，杂志拍摄棚。

巨大的白色背景板，反光板，以及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、毫无死角的强光。林栀夏穿着当季高定，妆容完美，在摄影师的指令下，熟练地变换着姿势。

“很好！星玥看这里，眼神再冷一点，对，就是这种疏离感！”

“下巴微收，肩膀放松，手指……对，就是这个弧度，完美！”

“来，我们换个背景，道具师！把那把椅子拿过来！”

一切都在精准的控制之下。她知道自己哪个角度最好看，哪个眼神最能传递出品牌想要的“高级感”。她像一件被精心调试过的乐器，准确无误地奏出每一个预期的音符。

拍摄间隙，她走到监视器前查看刚才的照片。

画面里的女孩无可挑剔，美丽，精致，像橱窗里最昂贵的人偶。

可是，林栀夏看着那张完美的脸，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天在街心公园，那个随着破旧录音机跳舞的大叔，那张布满皱纹却笑得无比生动的脸。

一种强烈的割裂感，让她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涩意。

“星玥，准备下一组了！”助理在一旁轻声提醒。

她敛起心神，重新走回灯光下。

下一组的概念是“力量与柔美”，需要她展现一些带有舞蹈元素的动作。摄影师想要一个带有爆发力的起跳抓拍。

林栀夏点点头，表示明白。

她后退几步，助跑，起跳，在空中舒展身体，是一个她做过无数次的、标准而优美的跳跃动作。

然而，就在身体腾空的瞬间，或许是昨天那非洲鼓点的残响还在耳边，或许是脑海里那大叔随心所欲的姿态太过鲜明，她的核心肌群下意识地、极其细微地调整了一下发力方式。不再是追求极致的垂直和稳定，而是带上了一点……她自己都未曾预设的、向侧的微旋和松弛。

这个细微的变动，让她的落地比预期中慢了零点几秒，姿态也不再是教科书般的完美，反而多了一丝自然的、未经雕琢的动感。

“咔！”

摄影师按下快门，却微微皱起了眉头。

他走到监视器前，仔细看着刚才抓拍到的画面。

林栀夏心里咯噔一下。失误了吗？因为那一下莫名的、不受控制的“感觉”？

她走过去，有些忐忑地看向屏幕。

画面定格在她落地前的那一刻。发丝飞扬，裙摆绽开，身体的线条因为那细微的旋转而呈现出一种意想不到的流畅感。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，不再是之前刻意营造的“冷”或“空”，而是在跳跃的动态中，捕捉到了一丝真实的、带着点惊讶和投入的光。

那不是一个标准偶像的表情，却奇异地……充满了生命力。

摄影师摸着下巴，盯着屏幕看了许久，眉头渐渐舒展开，甚至带上了一点兴奋。

“这个……这个感觉很好！”他指着屏幕，对旁边的造型师和编辑说，“比我们之前设定的那种标准跳姿更有张力！星玥，我们待会儿再试几次这个感觉，对，就是要这种……稍微有点失控的、真实的感觉！”

林栀夏愣住了。

失控的……真实的感觉？

她看着屏幕上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，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。

下午的拍摄因此延长了一些时间，摄影师不断要求她尝试更多“即兴”的、带有“不确定性”的动作。她努力回忆着昨天在托米面前即兴时的状态，尝试着放松控制，让身体更多地去回应音乐和当下的氛围。

过程有些磕绊，有时会显得生硬，但偶尔捕捉到的瞬间，却让整个团队都为之惊艳。

结束拍摄，回到保姆车上，林栀夏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，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。

她拿出手机，点开与托米的聊天界面。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，输入又删除，最终，只发过去一句话。

【林栀夏】：今天的拍摄，摄影师说我有了点“失控的真实感”。

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。也许只是想分享这种陌生的、带着忐忑的喜悦？也许……是想得到某种确认？

几分钟后，手机屏幕亮起。

【T】：。

【T】：还不算太笨。

只有一个句号，和一句依旧算不上夸奖的话。

但林栀夏看着那行字，靠在车窗上，却忍不住轻轻地、轻轻地笑了起来。

窗外是流动的城市灯火，而她心里，那颗名为“节奏”的种子，似乎又顶开了一小块坚硬的外壳。

失控的鼓点，好像……也不全是坏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