烬宫暖雪

王八二年的雪，下得比往岁都要缠绵。铅灰色的宫顶压着厚绒般的雪，连终年悬在烬宫檐角的铜铃都被冻住了声响，唯有廊下两盏猩红宫灯，在风雪里映出一点暖得发暗的光。

墨燃回来时，披风上落满了雪籽，抬手解系带的动作带着惯有的戾气，银狐毛领上的雪沫子却没抖干净，就先朝内室望了一眼。楚晚宁坐在窗边的软榻上，身上盖着他前日让人寻来的白狐裘，手里捧着一卷旧书，指尖还沾着点墨痕——想来是又在偷偷写东西，见他进来，便不动声色地将纸页往榻侧的锦盒里塞了塞。

“看什么？”墨燃的声音还带着殿外的寒气，却没了往日的狠厉，只伸手将披风往侍女手里一扔，大步走过去，“又在写那些没用的？”

楚晚宁抬眸看他，眼尾的红痕被暖光衬得柔和些，没答他的话，反而先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：“外面冷，怎么不多穿件？”

墨燃一怔，随即嗤笑一声，却没躲开他的触碰。指尖触到的皮肤果然凉得很，楚晚宁眉头微蹙，起身要去唤人煮姜汤，手腕却被墨燃攥住了。帝王的掌心带着薄茧，力道却没重到让他疼，只将人拉着坐回榻上，自己也挤了过来，白狐裘被两人压得蓬松，暖意在狭小的空间里漫开。

“不用煮，”墨燃的下巴抵在他发顶，声音闷在柔软的发丝里，“本座回来，是想让你陪本座吃点东西。”

桌上早已摆好了几碟小菜，都是楚晚宁爱吃的。水晶肘子炖得酥烂，筷子一夹就能脱骨；翡翠虾仁浸在清亮的汤汁里，还冒着热气；最边上那碟桂花糖糕，是御膳房照着楚晚宁从前在死生之巅做的方子改良的，甜而不腻。墨燃拿起银筷，夹了块肘子递到楚晚宁唇边，见他没张口，又皱了眉：“怎么？不合胃口？”

楚晚宁摇摇头，张口含了，细嚼慢咽间，余光瞥见墨燃盯着自己的样子，耳尖悄悄红了。从前在死生之巅，墨燃总抢他碗里的菜，如今成了踏仙君，倒学会了喂他吃。只是这帝王的温柔总带着点笨拙，夹虾仁时溅了点汤汁在他手背上，墨燃立刻抽了帕子，动作有些慌乱地替他擦，指腹蹭过皮肤时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。

“墨燃”楚晚宁忽然开口，声音很轻，“今日……为何回来得这样早？”

墨燃擦手的动作一顿，抬眸看他，眼底的戾气散了些，只剩下点复杂的情绪：“朝臣聒噪，不如回来见你。”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本座让他们拟了新的历法，明年开春，就把祭天的日子定在三月，那时天气暖，你不用跟着受冻。”

楚晚宁愣住了。祭天是帝王的大事，历来定在正月，墨燃却为了他改了历法。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，指尖还残留着方才墨燃擦过的温度，喉间有些发紧：“你不必如此……”

“本座想如此。”墨燃打断他，伸手将人揽得更紧些，“楚晚宁，你记住，本座的东西，包括这江山，都是你的。你想要什么，本座都给你；你不想要的，本座就替你挡着。”

这话听着霸道，却让楚晚宁鼻尖一酸。他知道墨燃如今的性子是被八苦长恨花缠的，可偶尔流露的温柔，却比从前更让人心动。他抬手，轻轻环住墨燃的腰，将脸埋在他胸前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，声音带着点鼻音：“墨燃，别再杀人了。”

墨燃的身体僵了僵，手臂却收得更紧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，声音低哑：“好。”

雪还在下，落在窗棂上，沙沙作响。两人就这么靠着，暖榻上的白狐裘裹着彼此，连空气里都飘着桂花糖糕的甜香。墨燃忽然想起从前在死生之巅，楚晚宁教他练剑，他总偷懒，被楚晚宁用戒尺打手心，却还是凑上去要糖吃。那时的糖是麦芽糖，黏在指尖，甜得能让人笑出声。

“晚宁，”墨燃忽然开口，“明日本座带你去御花园看梅吧？本座让人把那边的暖阁收拾好了，还能煮茶。”

楚晚宁抬头看他，眼底亮晶晶的，像落了星光：“真的？”

“本座何时骗过你？”墨燃笑了，指尖捏了捏他的脸颊，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，“你若是喜欢，往后每年下雪，本座都陪你看梅煮茶。”

楚晚宁点点头，又把头埋回他胸前，嘴角悄悄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。他知道这温暖或许像指间的雪，转瞬就会化掉，可此刻帝王的心跳就在耳边，掌心的温度就在腰间，连空气里的甜意都那样真切，他便想贪心一点，留住这片刻的美好。

夜深时，雪停了。墨燃抱着楚晚宁躺在床上，锦被厚重，暖得让人犯困。楚晚宁靠在他怀里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，悄悄睁开眼，借着窗外的雪光，看着墨燃的睡颜。帝王的眉眼生得凌厉，睡着时却显得有些稚气，唇瓣微微抿着，像个等着被哄的孩子。

楚晚宁轻轻伸出手，指尖拂过他的眉骨，动作小心翼翼，生怕惊醒他。他想起今日塞在锦盒里的纸，上面写着“愿君无灾无难，岁岁安澜”，原来有些话，就算不说出口，也能藏在心底，伴着彼此的呼吸，融进这漫漫长夜。

墨燃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在梦里皱了皱眉，伸手将他抱得更紧，声音含糊：“晚宁，别乱动。”

楚晚宁笑了，闭上眼睛，将脸贴在他的胸口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，渐渐睡去。窗外的雪映着月光，将整个烬宫都染得洁白，而室内的暖，却比月光更甚，裹着两个彼此牵挂的人，在这乱世里，偷得一夜安稳，一世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