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毅工作室寄来的那张照片,被林知意收进了抽屉底层,连同那份汹涌过后复归于平静的释然一起,被封存了起来。生活似乎真的回到了原有的轨道,规律,精准,不带一丝多余的涟漪。
直到一周后,一个周一的上午,助理晓琳带着略显古怪的神情,敲开了林知意的门。
“知意姐,”晓琳的语气有些迟疑,“有位傅女士,没有预约,坚持要见您。她说……她是成毅先生的经纪人。”
林知意敲击键盘的手指顿住了。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傅姐。那个在咖啡馆里用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的女人。
她来做什么?为那次不愉快的偶遇兴师问罪?还是来确认转介事宜是否已妥善落实?
无论是哪种,林知意都知道,这不是一次社交访问。
“请她到三号会谈室。”林知意合上电脑,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我马上过去。”
三号会谈室比她的诊疗室更显商务化,冰冷的玻璃桌面映出窗外灰蒙蒙的天空。傅姐坐在桌前,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套装,只是眉宇间少了上次那种游刃有余的从容,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和……焦灼。
“林医生,冒昧打扰。”傅姐站起身,礼节性地伸出手,这次的握手比上次要短暂许多。
“傅女士,请坐。”林知意在对面坐下,双手交叠放在桌上,呈现出专业的防御姿态,“请问有什么事?”
傅姐没有绕圈子,她从随身的名牌手袋里拿出一份文件,推到林知意面前。
“这是小成下个月就要开机的新戏,《逆光之夏》的剧本梗概和人物小传。”傅姐的目光紧紧锁住林知意,“他这次要饰演的角色,是一个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(PTSD)的退役运动员,内心戏极重,挣扎感非常强。”
林知意没有去碰那份文件,只是平静地看着傅姐:“所以?”
傅姐深吸一口气,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:“他从看完剧本到现在,状态很不对。不是之前那种‘入戏太深’,而是……一种更消极的,更封闭的状态。他拒绝讨论角色,甚至有些抗拒进组。我们尝试沟通过,但他……他似乎把自己锁起来了。”
林知意的心脏微微沉了一下。PTSD,创伤……这些词汇与成毅过往的核心创伤产生了危险的共鸣。新角色的背景,很可能像一个精准的钩子,再次钩起了他那些尚未完全处理干净的情绪碎片。
“傅女士,”林知意保持语调的平稳,“成先生已经结束了在我这里的治疗。并且,我已经为他推荐了业内非常优秀的几位同行,任何一位都足以处理……”
“他不需要他们!”傅姐打断她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,但很快又克制住,“抱歉,林医生。我的意思是……我们联系过您推荐的王博士。但成毅拒绝了。他说……”傅姐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用词,“他说‘不需要再对陌生人重复一遍’。”
林知意沉默着。她能想象那个场景,让他再次对着一个陌生的治疗师,剥开内心,讲述那些关于失去、内疚和恐惧的故事,对他而言,无异于一场精神上的凌迟。
“林医生,”傅姐的声音软了下来,带着几乎是恳求的意味,“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,也知道我们之前的会面可能有些……误会。但这一次,情况不一样。这个项目对他至关重要,导演是国际级别的,整个团队都在等着。更重要的是,我担心他……我担心他旧疾复发,甚至更严重。”
她看着林知意,眼神里是一个经纪人对自己艺人的真心担忧:“我们不是要求恢复正式的治疗。我们只是想……聘请您作为这个项目的特约心理顾问,在剧本围读和拍摄前期,给予成毅一些专业的支持,帮助他安全地进入角色,并且……更重要的是,能够平稳地走出来。”
特约心理顾问。
这个身份巧妙地游走在医患关系的灰色地带。它不再是纯粹的治疗师与来访者,而是带有雇佣性质的合作关系。这似乎绕过了最严苛的伦理边界,却又将两个人重新紧密地捆绑在一起。
林知意的大脑在飞速运转。风险,巨大的风险。她几乎能看到一旦答应,前方那片情感的雷区有多么危险。
但,作为一名专业人士,她也清晰地听到了傅姐话语里的警报——成毅可能正站在另一次心理崩溃的边缘。那个她曾倾注了无数心血,看着他一步步从荆棘中挣脱出来,甚至刚刚看到曙光的灵魂,可能正要再次坠入黑暗。
她的专业素养,她内心深处那份未曾泯灭的责任感,都在尖叫着不允许她袖手旁观。
见她久久不语,傅姐拿出了最后一张牌:“林医生,这是成毅工作室正式发出的聘书,顾问费用我们会按照行业最高标准支付。”她又推过来一份装帧精美的合同,“当然,您可以先看看剧本。我相信,以您的专业眼光,一定能判断出这个角色对他的挑战有多大。”
林知意的目光,终于落在了那份剧本梗概上。
封面上,《逆光之夏》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。
她缓缓地伸出手,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纸张。
她知道,一旦翻开,就再也无法回头。
窗外,灰蒙蒙的天空下,酝酿着一场无人预知的暴风雨。
而她,正站在风暴来临的前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