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妍紧紧攥着信纸,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个已经远去的少年。
窗外,梧桐叶一片片飘落。那个散发着雪松香气的少年,那个看狗都深情的丹凤眼少年,那个数学天才却性格内向的少年,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生命里。
只留下一个未完成的告白,和一场早逝的初恋。
苏妍最终独自参加了省赛。考场上,她望着身旁空着的座位,笔尖在答题卡上洇开一个墨点。那天的题目她做得一塌糊涂,连初赛的成绩都不如。
回到学校后,她变得比陆景远还要沉默。尚嘉佳试图逗她开心,却只得到勉强的微笑。
一个月后的深夜,苏妍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: "明天我就要出国了。母亲安排的。对不起,还是忍不住想和你告别。"
苏妍立刻回拨过去,却是关机状态。她疯了一样地翻出林皓的电话: "你知道陆景远要出国吗?他现在在哪里?"
电话那端沉默良久:"他母亲把他软禁在家里,没收了所有通讯工具。这条短信...可能是他偷偷发的。"
"地址!给我地址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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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清晨,苏妍站在了陆景远家别墅外。铁门紧锁,她只能远远看见二楼的窗帘微微晃动。
"陆景远!"她不顾一切地大喊,"我知道你在里面!"
窗帘后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,但很快被拉开——是陆女士。她冷冷地俯视着苏妍,然后对身后说了什么。
片刻后,别墅门开了。陆景远走了出来,身后跟着两个像是保镖的男人。他瘦了很多,脸色苍白得可怕,但那双丹凤眼在看到苏妍的瞬间依然亮了起来。
"回去。"他哑声说,"忘了我。"
"这就是你想要的吗?"苏妍的声音在发抖,"连一句正式的告别都不给我?"
陆景远向前一步,却被身后的男人拦住。他苦笑着摇头:"我的人生从来不由我选择。母亲发现了那张纸条...她不能接受我有任何脱离她掌控的感情。"
陆女士出现在门口,声音冰冷:"景远,车在等了。"
苏妍看着他被推着走向等候的轿车,突然想起什么,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东西——是那天他给她讲题时用的那支笔。
"这个!你还记得吗?"她举着笔,泪水终于落下,"你说过,这支笔写出过最完美的解题步骤..."
陆景远的脚步顿住了。他回头看着她,眼神破碎得像摔坏的玻璃。
"记得。"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"那天...你的睫毛在阳光下是金色的。"
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。车门关上,黑色的轿车绝尘而去,带走了一切。
苏妍站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支笔。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,覆盖了车轮的痕迹。
后来她才知道,陆景远被送去的是瑞士一所全封闭的贵族学校,专门"管教"不听话的富家子弟。那里禁止一切与外界的联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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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后的高考前夕,苏妍收到一个包裹。没有寄件人信息,里面只有一本破旧的数学笔记——是陆景远的。
每一页的空白处,都写满了她的名字。 在最后一页,有一行新添的字迹:
"他们说时间会治愈一切。 但他们没说,治愈的过程是这样生不如死。"
苏妍抱着那本笔记,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了一整夜。
高考时,她在数学卷的最后一页,用那支珍藏了三年的笔,写下一行小字: "你看见了吗?我终于学会了你教我的所有解题方法。"
可是再也不会有人看见了。
那个散发着雪松香气的少年,最终成了她青春里最疼痛的一道数学题——无解。
高考结束后的暑假,苏妍收到了北方一所顶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。专业是数学,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选择——包括她自己。
尚嘉佳抱着她又哭又笑:“你这个傻子,为什么要选最难的专业?”
苏妍只是淡淡地笑。没有人知道,在无数个刷题的深夜,她总是幻想着有一天,她解出的每一道难题,都能跨越千山万水,传到那个少年手中。
大二那年,林皓来学校看她。他已经大学毕业,在一家投行工作,西装革履,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温润的家教老师。
“他回国了。”林皓说得很突然。
苏妍手中的咖啡杯猛地一晃,滚烫的液体溅在手背上,她却感觉不到疼痛。
“他在瑞士...过得不好。”林皓的声音很低,“听说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,休学了一年。他母亲终于妥协,让他回国治疗。”
“他在哪里?”苏妍的声音嘶哑。
林皓报出一个名字——北京一家顶级的私立医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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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妍请了三天假,买了最近一班去北京的高铁。一路上,她反复练习着见面时要说的话,设想了无数种可能。
可是当她真正站在病房外时,所有的准备都崩塌了。
透过玻璃窗,她看见一个消瘦的背影坐在轮椅上,面对着窗外。那个人有着和陆景远一样的后颈线条,一样的肩背轮廓,可是那佝偻的姿态,那毫无生气的坐姿,让她不敢相认。
护士轻声说:“陆先生今天情况还不错,你可以进去看看他。”
苏妍推开门,脚步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。轮椅上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。
是他,又不是他。
那双曾经看狗都深情的丹凤眼,如今只剩下两潭死水。他的脸颊凹陷,嘴唇干裂,唯一不变的是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——现在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。
“陆景远...”她轻声唤他,生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把他震碎。
他茫然地看着她,眼神没有任何聚焦。许久,他的嘴唇微微颤动:
“数学课...结束了吗?”
苏妍的眼泪瞬间涌出。他记得的,还是三年前的高中时光。
“结束了。”她蹲在他面前,握住他冰凉的手,“都结束了。”
他慢慢抽回手,转向窗户:“可是我的笔不见了。她把我所有的笔都没收了...”
苏妍从包里掏出那支珍藏多年的笔,轻轻放在他手心:“你看,笔在这里。你忘记了吗?那天你给我讲题,就是用这支笔...”
陆景远盯着笔看了很久,久到苏妍以为他又要陷入呆滞。突然,他抬起头,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清明:
“苏妍?”
这一声呼唤,让苏妍泣不成声。她用力点头,却说不出一句话。
“你长大了。”他伸出颤抖的手,轻轻拂过她的脸颊,“更好看了。”
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温情时刻。
病房门被推开,陆女士站在门口,脸色铁青:“谁让你来的?”
苏妍站起身:“我只是想看看他。”
“看看他?”陆女士冷笑,“看看你现在把他害成什么样子?”
陆景远在听到母亲声音的瞬间,整个人开始发抖。他蜷缩在轮椅上,用手抱住头,像是要躲避什么可怕的攻击。
“不要...不要吵架...”他喃喃自语,“我听话...我好好治病...”
苏妍的心在那一刻彻底碎了。她终于明白,那个曾经在数学考场上意气风发的少年,已经被彻底摧毁了。
“请你离开。”陆女士冷冷地说,“如果你真的为他好,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。”
苏妍最后看了陆景远一眼。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对着空气一遍遍地写着什么——也许是数学公式,也许是她的名字。
她不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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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学校后,苏妍把自己完全埋进了数学的世界。她参加各种竞赛,发表论文,成为教授最得意的学生。
所有人都说她是个数学天才,只有她知道,每一个深夜,她都是在用这种方式,完成一场无人知晓的祭奠。
大学毕业那天,她收到一个厚厚的信封。寄件人是陆景远的主治医师。
信很长,详细记录了陆景远这三年的治疗过程。在最后一页,医生写道:
“陆景远今晨凌晨去世,死于过量服用安眠药。 在他的枕头下,我们发现了这个笔记本。根据他的遗愿,寄给你。 他说,这是他解出的最后一道题。”
苏妍颤抖着打开那个笔记本。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学公式,每一页的角落都画着同一个女孩的侧脸——在认真听课的侧脸,在雨中奔跑的侧脸,在图书馆捡橡皮的侧脸...
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,只有一行字:
“我终于证明了——
没有你的世界,是一个不可解的命题。”
苏妍抱着笔记本,在毕业典礼的人潮中缓缓蹲下身子。周围的欢呼声、掌声、祝福声,都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。
她终于明白,有些青春,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结局。而她和陆景远的故事,从一开始,就是一道无解的数学题。
陆女士死于陆景远离世后的第三个月。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,据说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紧紧攥着手机,屏幕上是她为儿子安排的人生计划表。
苏妍是从林皓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。他如今已是金融圈的精英,却依然关注着那个曾经学生的消息。
"因果报应。"林皓在电话里说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苏妍没有说话。她挂断电话,翻开那本已经被翻烂的数学笔记。在最后一页的背面,她发现了一行从未注意到的小字:
"如果有一天她不再控制我,我是否就能自由地爱你了?"
泪水模糊了视线。原来他至死都在期待着这一天,只是这一天来得太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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陆女士的葬礼在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举行。苏妍撑着一把黑伞,站在墓园角落的梧桐树下。
来吊唁的人很少。这个一生都在操控他人的女人,最终连自己的葬礼都显得如此冷清。
当所有人都离开后,苏妍缓缓走到墓前。黑白照片上的陆女士依然保持着优雅而严厉的神情。
"你赢了。"苏妍轻声说,"你到死都把他牢牢攥在手里。"
雨越下越大,打湿了她的裙摆。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,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僵在原地。
——是陆景远。
他撑着一把黑伞,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墓碑前。那是他自己的墓碑。
苏妍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。她一步步走近,生怕这又是一个幻觉。
"你..."她颤抖着开口。
他转过身来。三年不见,他比在医院时好了很多,虽然依然消瘦,但眼神清明,不再是那潭死水。
"我没死。"他轻声说,"那封信是假的。"
原来这一切都是陆女士的安排。她发现药物治疗对陆景远无效后,想出了这个极端的办法——让苏妍彻底死心,也让陆景远彻底绝望。
"她知道你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念想。"陆景远的笑容苦涩,"如果连这个念想都没有了,我或许就会乖乖听从她的安排。"
"那为什么..."
"因为她确诊了癌症晚期。"陆景远看向母亲的墓碑,"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她终于告诉我真相。她说...她后悔了。"
雨声中,他们并肩站在两座墓碑前——一座是真的,一座是假的。就像他们的爱情,一半葬在这里,一半无处安放。
"我现在自由了。"陆景远轻声说,"可是苏妍,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。"
他挽起袖子,露出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疤:"这些痕迹,永远都去不掉了。"
苏妍握住他的手,泪水混着雨水落下:"没关系,我们可以重新开始。"
陆景远却轻轻抽回了手:"太晚了。我的心已经死了,在三年前那个雪天就死了。"
他转身离开,黑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。这一次,没有保镖,没有阻拦,他是真正自由地离开了。
可是有些枷锁,一旦戴上,就再也取不下来了。
苏妍站在原地,直到夜幕降临。她知道,这一次是真正的永别。
他活着,但他永远地死去了。
而她青春里的那场初恋,终于在这场雨中,被彻底埋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