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红榜惊鸿
上京,朱雀大街。
三月的风还带着几分料峭,却吹不散国子监门前的人声鼎沸。红绸裹着的皇榜从檐角垂落,金粉写就的名字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,密密麻麻的字迹里,藏着多少十年寒窗的盼头。
“临舟,你慢些挤,当心被推搡着磕着。”
谢临舟刚要往前钻,后领就被人轻轻拽住。她回头,撞进表哥沈砚清含笑的眼——沈砚清长身玉立,青衫下摆绣着暗纹兰草,举手投足都带着世家子弟的温雅,只是眼底深处,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“表哥放心,我身子稳着呢。”谢临舟拍开他的手,又往前蹭了蹭。她今日穿了件玄色窄袖长衫,领口与袖口缝着细密的墨色线脚,不显张扬却利落合身;束发的玉簪是爷爷留下的旧物,温润的白玉衬得黑发更显浓黑。她身形本就比同龄女子高挑,玄色衣衫又将肩背线条衬得挺拔,站在一群或穿青或着蓝的书生里,只显得清俊冷冽,谁也看不出这“谢家郎君”竟是女儿身。
她踮着脚,目光从皇榜最末尾扫起。密密麻麻的名字像蚂蚁似的爬满红绸,她逐行看过去,心里竟没多少紧张——三年前爷爷去世时,她在灵前立过誓,要考个官身,去边塞为百姓做些实事,至于名次,倒在其次。
“哎,有沈兄!”旁边有人低呼。
谢临舟立刻停住目光,顺着那人指的方向看去——皇榜末尾,“沈砚清”三个字赫然在列,排在第三百六十九名。她刚要转头喊沈砚清,就见身侧的人已经走了过来,指尖在那名字上轻轻点了点,语气依旧温和:“总算没白费功夫,能入仕就好。”
可谢临舟分明看见,他垂在身侧的手,指节攥得发白。
沈砚清比她大七岁,自小跟着谢老爷子读书,总说要“重振谢家”,却连考两次都名落孙山。这次若不是谢临舟帮他整理了三年来的时政策论,恐怕还未必能上榜。
“表哥厉害,”谢临舟笑着岔开话题,“接下来该找我的了。”
她重新抬眼,目光往上挪。二甲、一甲……红榜越往上,名字越少,周围的议论声也越响。有人在说状元是河东崔家的嫡子,榜眼是关中李氏的公子,都是世家子弟,探花郎却没人知晓,只说是个十五岁的少年,叫谢临舟。
“十五岁?这也太年轻了吧,莫不是走了门路?”
“不好说,听说今科主考是寒门出身,许是想拔擢些年轻才俊……”
议论声飘进耳朵,谢临舟却没在意。她的目光在一甲第三的位置顿住,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——
“谢临舟”三个字,端端正正写在那里,金粉熠熠,比状元榜眼的名字还要刺眼。
她愣了愣,随即笑出声来,转头想跟沈砚清分享,却见沈砚清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,眼神复杂地看着她,嘴角的笑意僵得有些难看:“临舟……你竟是探花?”
“是啊表哥!”谢临舟没察觉他的异样,兴奋地指着皇榜,“爷爷要是知道,肯定高兴!”
她想起爷爷临终前,攥着她的手说“读书不是为了做官,是为了知对错、明是非”,眼眶忽然有些发热。三年孤苦,守孝时被族人刁难,赴京路上忍饥受寒,都值了——她终于有机会,去做爷爷希望她做的事。
可沈砚清却没接话。他看着眼前少年明亮的眼睛,看着周围人投来的羡慕或探究的目光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他寒窗苦读十年,到头来,却不如一个十五岁的“表弟”?若不是谢家把最好的资源都给了谢临舟,若不是她总拿着那些“奇奇怪怪”的民生策论讨考官喜欢……
“表哥?你怎么了?”谢临舟察觉到不对,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。
沈砚清猛地回神,迅速掩去眼底的阴翳,又露出温和的笑:“没什么,就是替你高兴。走,咱们去酒楼喝一杯,好好庆祝庆祝。”
他说着,率先转身往街尾走。青衫的下摆被风掀起,露出里面藏着的、被指甲掐出红痕的掌心。
谢临舟看着他的背影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却也没多想——她满脑子都是即将到来的殿试,想着要在皇帝面前,好好说说边塞百姓的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