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雪,下得缠绵。紫禁城的檐角挂着冰棱,像一串串剔透的水晶,阳光一照,折射出细碎的光。承乾宫的暖阁里,地龙烧得正旺,墙角的铜鹤香炉里飘着袅袅的檀香,混着案上水仙的清气,漫出一派安宁。
弘历掀帘进来时,樱略正趴在窗边的软榻上,手里捏着一支炭笔,对着窗外的雪景勾画着什么。她穿着件月白色的软缎夹袄,领口袖边绣着浅灰的兰草,乌黑的发丝松松挽了个髻,几缕碎发垂在颊边,被炭火烘得微微卷曲。
“在画什么?”他放轻脚步走过去,生怕扰了这静谧。
樱略回过头,眼睛亮得像落了雪光:“皇上回来了?臣妾看这雪下得好看,想画下来给皇上看。”
他俯身去看,宣纸上已经勾勒出半幅雪景:朱红的宫墙下,几株红梅开得正盛,雪压枝头,却掩不住那抹艳色。笔触细腻,连雪粒的层次感都画了出来。
“画得真好。”弘历赞道,指尖轻轻拂过纸面,“尤其是这梅花,有精神。”
“还是皇上教得好。”樱略笑着把笔递给他,“皇上也画几笔?”
他接过笔,在她身边坐下,手腕微悬,几笔便添了两只飞鸟,正从梅枝上掠过,翅膀带起的雪沫都栩栩如生。“这样才热闹些。”
樱略凑近看,鼻尖几乎碰到他的手背,他手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,却让她觉得心头暖暖的。“皇上画的鸟,比臣妾画的有灵气。”
“那是因为,”弘历放下笔,转头看着她,目光灼灼,“这画里有你,自然不一样。”
她的脸颊腾地红了,低下头去整理画具,耳尖却悄悄红透。暖阁里静下来,只有炭火烧得噼啪响,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落雪声。
青禾端着一盘点心进来,见两人靠得近,识趣地放下就退了出去。盘子里是刚蒸好的枣泥糕,粉白的糕体上点着一点胭脂红,瞧着就喜人。
“尝尝,”樱略拿起一块递到他嘴边,“用的是去年收的金丝小枣,甜而不腻。”
弘历张口咬下,枣香混着米香在舌尖散开,果然清甜。他没松手,反而顺势含住了她的指尖,轻轻吮了一下。
樱略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,指尖还留着他唇齿的温度,连呼吸都乱了几分:“皇上……”
他低低地笑,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:“是糕太甜了。”
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,却忍不住弯了嘴角。这样的相处,没有君臣的拘谨,没有后宫的纷扰,只是寻常夫妻的亲昵,让她觉得心里填得满满的。
午后,弘历处理完奏折,见樱略正坐在榻上翻一本医书,眉头微蹙,像是遇到了难题。
“怎么了?”他走过去,在她身边坐下,顺手揽过她的肩。
“看这书里说,冬日进补要讲究‘藏’,可臣妾总觉得,宫里的汤膳太过厚重,怕是反而伤了脾胃。”樱略指着书上的字句,“想给皇上配些清润的方子,又怕不合章法。”
弘历低头看那书页,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她的批注,蝇头小楷清秀工整。他心里一动,伸手合上书:“你啊,总为这些小事费心。朕的身子好得很,有你在身边,比什么补药都强。”
“那怎么行,”樱略认真道,“皇上是万金之躯,饮食上马虎不得。臣妾想着,明日让小厨房炖些银耳百合汤,再做几道素斋,清清淡淡的,正好去去油腻。”
“都听你的。”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,“只要是你做的,朕都爱吃。”
她被他说得心里甜丝丝的,靠在他肩上翻着书,给他讲书里的养生法子。他听得认真,时不时应一声,目光却总落在她脸上,看她说话时灵动的眉眼,看她讲到兴头上微微扬起的嘴角。
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,纷纷扬扬,像撒了一地的盐。暖阁里的烛火亮了起来,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两人,把影子投在墙上,紧紧依偎着,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。
晚膳果然是清淡的素斋,翡翠豆腐、香菇青菜,还有一碗莲子羹。弘历吃得津津有味,比往日吃山珍海味时还要香。
“慢点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樱略笑着给他盛了勺羹,“小心烫。”
“还是你做的合胃口。”他咽下嘴里的饭,“御膳房的厨子,手艺是好,就是少了点……烟火气。”
“皇上又取笑臣妾。”她嘴上嗔怪,心里却甜得像揣了蜜。她知道,他说的“烟火气”,其实是家的味道。
饭后,两人围坐在炭盆边,烤着栗子。栗子是刚从库房取的,饱满圆润,放在炭上烤得“啪”地裂开,冒出甜甜的香气。
弘历拿起一个烤得金黄的栗子,剥了壳,露出里面粉糯的果肉,递到樱略嘴边:“尝尝,熟了。”
她张口接住,栗子的甜混着炭火的暖,从舌尖一直暖到心底。她也剥了一个,吹了吹,喂到他嘴里:“这个也甜。”
炭盆里的火星噼啪跳跃,映着两人的笑脸。弘历看着她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,忽然觉得,这便是他想要的岁月静好。不必想朝堂的纷争,不必虑边疆的战事,只守着这暖阁,守着眼前人,就够了。
“樱略,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低沉而郑重,“过了年,朕就下旨,立你为后。”
樱略剥栗子的手顿住了,抬起头,眼里满是惊讶。
“朕知道你不在乎名分,”他握住她的手,指尖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——那是常年做针线、研医书磨出来的,“但这是你该得的。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,你是朕唯一的妻。”
她的眼眶忽然就湿了,不是因为后位的尊荣,而是因为他话语里的认真,因为他看向她时,眼里毫不掩饰的珍视。这些年,他给她的,从来都不只是恩宠,而是实打实的尊重与疼惜。
“皇上……”她哽咽着,说不出完整的话。
他把她揽进怀里,轻轻拍着她的背:“别哭,该高兴才是。”
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,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,浸湿了他的衣襟。暖阁里静悄悄的,只有她压抑的啜泣声,和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。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平复下来,抬起头,泪眼朦胧地看着他:“臣妾不要什么后位,臣妾只要……只要皇上一直好好的。”
“朕会的。”他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,语气温柔却坚定,“朕会一直陪着你,看着咱们的孩子长大,看着这大清安稳太平。”
他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,这个吻很轻,带着栗子的甜,和他独有的气息。窗外的雪还在下,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,将两人的身影紧紧拥在一起,仿佛要融化在这岁暮的温暖里。
夜深了,樱略靠在弘历怀里,听着他平稳的心跳,很快就睡着了。他却没有睡意,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浅浅的阴影,像两把小扇子。
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,心里一片柔软。这世间最珍贵的,从来都不是权势地位,而是此刻怀里的温度,是身边人安稳的呼吸,是这一屋的烟火气。
雪还在下,紫禁城静悄悄的,仿佛也在守护着这份温暖。而承乾宫的暖阁里,烛火明明灭灭,映着一对相依的身影,把这寒冬的夜,烘得暖暖的,甜甜的,一如他们往后的岁月,绵长而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