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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叫金泰亨。在外人看来,我是完美的代名词:家世优越,成绩斐然,是物理竞赛场上最耀眼的新星。但他们不知道,这完美的外壳之下,是一台早已被设定好自毁程序的机器。抑郁症不是一种情绪,它是一种物理状态——一种引力常数被篡改后的、持续向内坍缩的状态。每一天,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自我在一点点被那无形的、巨大的质量压缩、撕裂,最终将归于一个密度无限大的奇点。
我的父母是卓越的物理学家,他们信奉宇宙由简洁而冷酷的定律支配。我的成长,便是这套定律在人类社会中的一次应用实验。爱,是有条件的奖励函数;成功,是唯一被认可的输出结果。我的情感,我的疲惫,我内心深处那片荒芜的、渴望被真正“看见”的冻土,都是需要被修正的系统误差。
很早以前,我就开始规划我的“最终解”。不是冲动,而是像求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难题,需要满足特定的边界条件。我为自己设定了两个必须完成的“心愿参数”,作为我存在过的、属于“金泰亨”本人而非完美展品的证明:
参数一:赢得全国物理竞赛第一名。 这不是为了家族的荣耀,而是出于我对物理最纯粹的热爱。在那由公式和定律构筑的世界里,我才能找到片刻的、绝对的秩序与宁静。我想凭借自己的意志和能力,触碰一次那至高的荣誉。
参数二:得到爱。 不是怜悯,不是对“优秀”的赞赏,而是剥离所有外在条件后,仅仅因为我是我,而被某个人真诚地、温暖地注视和拥抱。
然后,我遇见了黎明。
那是个普通的午休,我独自坐在食堂角落,像往常一样把自己隔绝在人群之外。直到不远处传来裴珠泫带着笑意的声音
裴珠泫你小子知道吗?她要追金泰亨!
我的指尖微微一顿。
空气似乎凝滞了。我低着头,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,以及随后传来的,黎明带着羞恼的、压低声音的叫着裴姐,似乎是注意到我在他们不远处
内心震动着,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,激起了我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涟漪。不是通过直接的告知,而是以这种偶然的、无法作假的方式窥见了一个秘密。那一刻,我感受到的不是喜悦,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——一种混合着茫然、无措,甚至是一丝恐惧的震颤。
“喜欢”?这个词太过陌生,与我冰冷规整的世界格格不入。我开始不自觉地观察她。看她与朋友交谈时微微泛红的耳廓,看她偶尔与我视线相撞时慌乱的躲闪。这份无意中获取的信息,像一道我无法忽略的变量,开始干扰我原本封闭的运行程序。
令我没想到是陈老师会要求我和她一起参加物理竞赛,一开始我并未对她抱着太大的希望,直到——
黎明或许……可以用激光干涉?利用莫尔条纹效应来放大微小位移
我怔住了。那不是异想天开,那是建立在深厚理解之上的、真正的洞察力。她的思维像一道光,精准地照亮了我思维中一个未曾察觉的盲区。在那一刻,她在我眼中剥离了“可能的爱慕者”这个模糊标签,具象为一个闪闪发光的、值得我全力以待的智力对手。
内心深处某种坚冰开始松动。原来这个世界上,真的存在一种温暖,可以同时兼具如此锐利的理性光芒。我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一种超越外在的、源自灵魂深处的刮目相看。我沉默了片刻,低声承认着:“你的思路……是对的。是我局限了。”
对于生日,我从未怀有任何期待。所以,当她约我去书店时,我只当作是一次普通的学术探讨。
推开那扇隔间的门,迎接我的黑暗、随之而来的灯光与彩带,以及她响亮的“生日快乐”,让我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。我像个死机的系统,僵在原地。
她替我拂去彩带时的指尖温度,老爷爷和她一起唱响的生日歌,还有那盏摇曳着烛光的草莓蛋糕……这一切都像是不属于我世界的、过于温暖的噪音。
直到她拿出那本我寻觅已久的绝版诗集《漫步者之歌》,我的指尖触碰到粗糙封皮的瞬间,内心受到了第一次重击。这需要多么用心才能找到?
然而,当她又拿出那条手织的、针脚细密却仍能看出手工痕迹的灰色围巾时,我的防御被彻底击碎了。
她不仅看见了那个在学术上追逐完美的我,更看见了那个在生活中会冷、会孤独、从未被如此细致关怀过的“金泰亨”本身。这份礼物,无关价值,关乎的是“被看见”。我低下头,害怕她看见我眼中翻涌的、陌生的潮气,用尽力气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:“这是我收到的,最好的礼物。”
在察觉到我负面的情绪之后
没有多余的询问,她只是走到我面前,轻声问:“要抱一下吗?
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,她已经伸出手,轻轻地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,环住了我。
那个拥抱,……我僵硬的身体在她怀里一点点软化。她身上有阳光和书籍的味道,还有一种让我想要沉溺的安宁。她的手在我背后轻轻拍着,像在安抚一个迷路的孩子。那一刻,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远了。我第一次感觉到,或许我可以不用永远坚强,或许我的脆弱,也能被如此温柔地接纳。我几乎要回抱她,但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警告我:你不配拥有这样的港湾。
竞赛前夜,巨大的压力和对失败的恐惧像潮水般淹没了我。家庭的期望,自我的苛求,所有一切都让我窒息。我逃到了那个街心公园,坐在长椅上,感觉黑暗正从内部将我吞噬。
她找到了我。
直到她牵起了我的手,十指相扣,再一次温暖了我冰封已久的心,从指尖传来的暖意蔓延至心脏,源源不断
我们毫无意外地拿到了顶级名次。场内沸腾着喜悦,我站在人群中,却感觉像隔着玻璃观看。直到我看到她,穿越人群望向我,眼中是与有荣焉的明亮光芒。
我朝她笑了笑,那或许是我能做出的、最接近“灿烂”的表情。她笑着,递过来一颗彩色的糖果。
我接过,指尖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。我将第一颗糖果放入她的口中,那一刻,我内心那两个参数似乎达成了圆满:竞赛的荣誉,以及,这份确凿的、被她在乎的感觉。
然而,就在这片虚幻的暖意尚未散去时,手机的震动像一把冰锥刺破了一切。屏幕上,“母亲”两个字冰冷地闪烁着。
接通电话,那边是熟悉而毫无感情的声音,询问着领奖的细节,以及下一步更高目标的规划。没有一句祝贺,只有对“完美”永无止境的索取。
挂断电话,周遭所有的喧嚣瞬间褪色,世界重归冰冷的死寂。刚刚因她而升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暖意,被这通电话彻底浇灭。看,这就是我的现实。任何一点偏离轨道的温暖,都是不被允许的。我不配拥有糖果,只配承载期望。那个笑容僵在脸上,迅速冷却,我对着茫然的她,只能生硬地说:“我有事,先走了。”
第二天,我没有去学校。外界的一切对我而言已毫无意义。我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,看着那只玳瑁猫小心地吃着猫粮,内心是一片燃烧后的灰烬。
然后,她来了。她找到了我,就像她总能找到我一样。
我们相对无言。她看着我,眼睛里盛满了担忧、悲伤,还有一种我无法回应的情感。
忽然,她向前一步,蹲在我面前,轻轻地吻了我
那个吻,带着泪水的微咸和她身上熟悉的、阳光般的气息。它不是一个喜悦的吻,而是一个充满了悲伤、挽留和无声告别的吻。
在这个吻里,我感受到了她全部的心意,也确认了我最终的绝望。我如此贪恋这份温暖,以至于在那一刻,我闭上了眼睛,任由自己短暂地沉溺。但我知道,我内心的寒冬太过漫长,我这艘千疮百孔的船,注定会拖累她这片阳光明媚的海岸。这个吻,是我能给她的、唯一的,也是最后的回应。它像一枚烙印,刻下了所有的美好与无奈。
她像一道完全不遵守任何物理定律的光,突兀地照进我规整而冰冷的世界。她会记得我的生日,会笨拙地为我围上围巾,会在所有人都觉得我坚不可摧时,轻声问我“要不要抱一下”。她的每一次靠近,都像一次针对我内部坍缩的小型爆炸,试图将那不断压缩我的引力炸开一个缺口。
我开始期待她的出现,期待她带来的那些计划外的“混乱”。那个傍晚,在街心公园,当她找到我,并且毫无预兆地吻上我时,参数二的验证条件,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度。那一刻的温暖和完整感,是如此真实,真实到让我几乎想要推翻所有的既定程序。
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极致的温暖,我才更加确信,我内部的寒冷与空洞是何等深重,无法被真正填满。我像一个即将坠入冰渊的人,在最后时刻触碰到了一捧火焰,那温暖足以让我确认生命的美好,却也同时照亮了脚下万劫不复的深度。我无法想象,当这捧火焰发现她无法真正温暖我,反而会被我的冰冷逐渐吞噬时,会是怎样的失望。我更不能容忍,自己成为她未来光明的拖累。
所以,在那个吻之后,我选择了离开。不是逃避,而是程序的最终执行。
我回到了那个被称为“家”的、宽敞冰冷、更像实验室的公寓。我平静地整理好一切。竞赛的奖状被端正地放在书桌上,那是参数一完成的证明。然后,我坐下來,开始写那封信。
笔尖划过纸面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最后的独白。我向她解释我的“程序”,我的“参数”,我的“最终解”。我感谢她,用最严谨、最克制的语言,感谢她完成了我的心愿,让我作为一个“人”而非“符号”走向终结。我将我的物理笔记留给她,那里面不仅有知识,更有我对这个世界最后的、最自由的遐想。我请她照顾那只公园里的玳瑁猫,那是我在这个世界上,除了她之外,唯一感受到的、无需交换条件的微弱联结。
写完信,我将它和笔记本一起放入文件袋,像完成最后一次实验数据的封装。然后,我走向那个街心公园,在暮色中,最后一次喂了那只小猫。我将文件袋小心地放在长椅下我们都知道的位置。
做完这一切,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。所有的参数都已满足,所有的边界条件都已清晰。内部那持续多年的、巨大的引力坍缩,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某种平衡。不再有痛苦,不再有挣扎,只剩下一种尘埃落定的、近乎神圣的安宁。
我选择了一种符合我美学的方式,安静地、彻底地终止了这台名为“金泰亨”的机器的运行。没有混乱,没有歇斯底里,如同星辰燃尽后,归于永恒的寂静。
世界,晚安。黎明,谢谢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