郁礼想了好久,他坐在那里,头脑发热,眼神迷茫,温度下降,浑身冰冷。孤寂,迷茫,无望 。他闭上眼睛,那滴莫名其妙的泪从眼眶滴在他的手背,无意识的抹去后,他终于决定抛弃这一切,那天夜里。城市下了一场透明的雨。
他坐在南下的火车上,看着车窗里自己,眼睛下的青黑明显,头发被简单的打理,还是很乱。倒影和窗外流萤般的灯火交融,随后一同被黑暗吞没。
他似乎明白了。在另一个时空里,乐青迟的愤怒、安凛浨的眼泪、徐文余的鄙夷,以及苗真真手机里那条未发送的回复,都将凝结成画板上最鲜艳的几个色块,成为他二十二岁人生里,最后一件完整的作品。
。──────。─────。
手机在枕边发出第三次震动,翁翁的响声加震动跟催命符一样,郁礼从一片混沌的浅眠中被拽了出来。胃部熟悉的灼痛感和手腕上隔夜伤口的钝痛,往往比窗外的晦暗天光更先唤醒他的意识。
他没有看来电显示,只是凭着本能滑开接听。宽大睡衣的袖口滑落,露出一截小臂,上面错横交错着几道已经结痂的暗红色划痕,以及一层包裹着手腕的、略显陈旧的白色绷带。
“郁先生,抱歉这么早打扰您。这里是区法院指定的遗产托管中心。根据规定,在您父母双亡且您作为唯一继承人未成年的情况下,由我们托管其遗产。很抱歉,因为我们的失职导致现在才联系您,十分抱歉,如今您已年满二十,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,托管期正式结束。请您今天上午九点,准时到律师事务所来签署最终文件,完成资产移交。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专业平稳,像在宣读一份与他无关的判词。
不知为何,他听见这种声音只能想起父亲对他严厉的说教,使他感到一阵烦躁。
郁礼含糊地应了一声,甚觉喉咙干涩。他坐起身,布料摩擦过腰腹,那里也缠着绷带,隐藏在衣物之下的痕迹,是他昨晚情绪崩溃划下的,他感到一阵痛意,意识又清醒了些许。
看了看时间,觉得还是需要收拾一下。
他随便套上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和宽大的外套试图遮住脖子。但在他抬头照镜子,他的眼睛还是可以看见,颈项上那道淡粉色的刀疤和一道颜色更深的勒痕,依旧从领口边缘顽强地显露出来,像无法被彻底掩盖的罪证一般,他懊恼的挠了挠头,
这怎么出去见人,不行啊。
最终他带着围巾出去了,外面在下着大雪。
律师事务所里暖气开得很足,律师将一沓厚厚的文件推到他面前。
“这里是过去十二年的资产明细与支出清单,主要是您的学费与基本生活费。根据法院指令,我们进行了最保守的理财管理。很抱歉延迟了两年。我们也是今日才得知,望您谅解,这里是所有资产的余额,确认无误后,请在这里签名吧。”
律师的指尖点着签名处。对着他礼貌的一笑。
郁礼伸出左手去接,可那衣服有些短了,露出了腕上的绷带边缘。律师的目光似乎在上面停留了半秒,又迅速移开,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。
郁礼拿起笔,笔尖悬在纸面上方。似乎是思考了一会,才落笔
“郁礼”。
他写下自己的名字,工整却轻飘飘的没有力气。
律师熟练地收起所有文件,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:“郁先生,恭喜。从法律意义上讲,您所有的继承手续都已办妥,您彻底自由了。”
自由?
郁礼微微偏了下头,浅棕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这个词触动的迹象。他只是在想,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。好困。
他站起身,礼貌而轻微地点了下头,然后转身离开。
阳光有些刺眼,他很久没出门了,他下意识地拉了拉外套的领子,他垂着头,边走边想,所谓的“自由”,
是自由吗。
当然不是了。
那分明是。
悬在头顶,一个更大、更空的洞。
他拿着那张薄薄的、印有巨额数字的资产确认函,走出了律师事务所。
阳光比来时更盛,晃得他下意识地低下头,让过肩的头发像帘子一样垂下来,遮住侧脸和视线。
自由了。
。。。
然后呢?
他不知道。
大脑像被抽空的蝉壳,只剩下嗡鸣和疲惫。他唯一的念头是:回家,睡觉。
对门的阿姨正好拎着菜篮子出门,看见他这副鸵鸟般的样子,关切地询问:“小礼?脸色怎么又这么差?是不是又没吃早饭?阿姨这有刚买的包子…”
郁礼从发丝的缝隙里看了阿姨一眼,努力想牵动嘴角,最终只是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。他掏出钥匙,费力地对准锁孔。阿姨在他身后叹了口气,小声嘀咕着:“唉,还是这样啊…”
他的世界很安静。这安静一部分源于他自己。
一个二十岁的男人,披着及肩的头发,终日低着头,不爱笑。
在孩子们纯真的认知里,这模样既不像哥哥也不像姐姐,甚至有些吓人,又带点“乞丐”或“不爱干净”的联想。
他们不敢也不愿靠近。他并不在意,反而乐得清静。
但,他异常爱干净,甚至有些小洁癖,只是那头长发是他主动选择用以隔绝光线与不必要的社交视线。
回到那个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房间,他几乎是摔进床里。
身体的疲惫像潮水般将他淹没,他迫切地需要沉睡来隔绝一切。
但是,仅仅睡了不到半小时,他就被一阵剧烈的胃痛惊醒。那是一种熟悉的胃疼,提醒着他他的身体已经将近两天没有接纳过任何食物了。
意识在困倦和饥饿的撕扯下沉浮,他摸过床头的手机,眼皮沉重地半阖着,凭借肌肉记忆点开外卖软件,慢吞吞地选了一家最常点的粥店,下单了和过去几十次一样的皮蛋瘦肉粥。
等待外卖的时间空洞又漫长。
他无意识地刷着短视频,斑斓的光影在他被头发阴影笼罩的、缺乏神采的眸子里跳动,像坏掉的电视屏幕。
忽然,一个游戏宣传片闯入他的视线。
幽深的森林,漂浮的光点,一段空灵又带着一丝哀伤的背景音乐。
标题是:《觅渡:遗失》。
“觅渡”
这两个字像一颗细微的石子,投入他死寂的心湖,漾开一圈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涟漪。
他轻轻地用手将额前的头发向后拢了拢,以便更清楚地看向屏幕。
屏幕上那个在迷雾中孤独前行的小小身影,仿佛是映照着他的灵魂刻画一样。
外卖员的敲门声适时响起,将他从片刻的失神中惊醒。
他随意扔下手机,重新任头发垂下,遮住脸庞,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,走向门口,去接纳能维系他肉体存续温热的粥。
而某个角落,微微亮起的手机屏幕,一个关于“逃离”的念头,已经像一颗种子,悄然落在了这片荒芜的土地上,开始生根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