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低垂,万籁俱寂。
郁礼躺在黑暗中,并未立刻入睡。
白日的喧嚣与屏幕的光影已然褪去,但一种残留的松弛感,仍像温吞的水流,包裹着他紧绷已久的神经。
与现实世界里那种需要时刻小心翼翼,维系表象的疲惫不同,游戏里的几个小时,他完全做到了成为自己想要的那个自己。
是一个更有更被需要,甚至能够给予他人温暖的角色。
那种凭借绝对实力获得的尊重,那种轻飘飘的,来自陌生人的依赖和感谢,都给他带来了一种异样的轻松。
至少在那里,他感到自己是有用的,甚至是……受欢迎的。
这种感觉,是短暂的麻醉剂,有效地缓解了现实社交贫瘠带来的空洞。
他翻了个身,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。
就这样……似乎也不错。
一个模糊的念头掠过脑海,带着不易察觉的诱导。
今夜,他没有再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,也没有在深夜因身体的隐痛或心口的悸动而惊醒。
意识像是沉入了一片温暖平静没有波澜的深海。
身体罕见地没有在凌晨时分用不适将他唤醒,而是放任他沉睡,直到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,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,才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。
自然醒。
一个对他而言近乎奢侈的词汇。
他躺在床上,没有立刻起身,感受着身体的松弛感,还有……大脑清醒却毫无负担的空明。
这一觉,他睡得沉静而安稳。
仿佛那虚拟世界投下的一缕微光,竟暂时驱散了他体内常驻的阴霾,为他换来了一夜难得的休憩。
这良好的睡眠,像是一份意料之外的奖赏,无声地强化着游戏世界带给他的正面反馈。
他却不知道,有些依赖的种子,往往就在这种看似治愈的温室里,悄然埋下,生根发芽,静待着日后破土而出,缠绕疯长,直至……
晨光熹微。
郁礼端着一杯刚倒的白开水,走到三楼的阳台。
初春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,带着些微的暖意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,他感到一层薄薄的暖光。
他习惯住三楼,这里光线充足,视野也开阔,能望见远处街道上流动的车影,和更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。
阳台是他的小小绿洲,错落有致地摆放着许多绿植。
绿萝肆意地垂下蜿蜒的藤蔓,龟背竹舒展着宽大的叶片,那些植物绿色的叶子在晨光里透着生机勃勃的油润光泽。
他的目光缓缓扫过,最后停留在一盆长势稍显凌乱的蕨类植物上。
有几片叶尖泛起了不祥的枯黄,在周遭一片鲜绿中显得有些刺眼。
他蹲下身,将手中的水杯轻轻放在脚边。
伸出手,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到那片发黄的叶子。
触感干燥脆弱,与旁边健康叶片的柔韧饱满截然不同。
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焦黄的边缘,然后,食指和拇指微微用力,掐住了叶柄靠近根部的位置。
“咔。”
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。
那片黄叶脱离了植株,安静地躺在了他的掌心。
做完,他拿起水杯,站起身,他看着那被修剪过的植物,心里似乎也跟着整齐了一点点。
回到卧室,手机屏幕亮着,提示有未读消息。
他拿起来,看到苗真真在私聊里的回复:“刚忙完一个阶段,累瘫。晚上聊?”
发送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多。
目光移向四人群,消息已经积累了几十条。他点开,手指缓慢地向上滑动:
齐肖俞:“我嘞个,我的头,犹如气球一般,直接炸掉了,我要去吃两个冰淇淋奖励一下自己”
苏筝:“对自己好点吧齐肖俞,春天才开始就吃那么多不痛死你”
齐肖俞:“姓苏的你诅咒我。我也给你买一个。你必须吃”
苏筝:“求放过”
苗真真:“吵啥吵,不如吃顿火锅,就是最近经期来了,我昨天痛死了。。”
苏筝:“多喝热水”
苗真真:“苏筝你个直男,你要这么说。多喝温热水”
苏筝:“有啥区别。”
齐肖俞:“……嘻嘻”
他的指尖在输入框上方停留片刻,然后。
发了个简单的表情
:🌞
齐肖俞: ?
苏筝: ?
苗真真: ?
齐肖俞: ……这个点?你通宵了?
苏筝: 误触吧。
郁礼: 早。
苗真真: 哇,是真人。早啊郁礼,我们仨刚通宵搞完项目,正准备去吃个早饭然后直接入土。
齐肖俞: 厉害,你这作息比我姥爷还健康。我们几个现在看东西都带雪花点。
苏筝: 感觉现在脑子就是一团浆糊。
苗真真: 别说了,我现在看马路上的车都像在跳踢踏舞。我们导师昨天半夜给我发消息,说我的数据分析像鸡扒的,我差点把电脑砸了。
齐肖俞: 哈哈哈哈!我们教练昨天说我训练像在摸鱼,还问摸了几斤……
苏筝: 他说的不是事实吗?
齐肖俞: 滚蛋!我那是战略性调整!话说东门那家包子铺怎么没了?我昨天想去买,发现变奶茶店了。
苗真真: 早搬了,现在想吃口像样的早餐真难。
苏筝: 食堂的豆浆跟白开水一个味儿。
齐肖俞: 所以!既然郁礼这个养生大师都醒了,老陈豆浆走起?@所有人
苏筝: 行。
苗真真: +1,我需要他家的麻球续命。@郁礼 别装死,看见你了。
郁礼: ...你们去就行。
齐肖俞: 又来了又来了!“你们去就行”,然后你自个儿在家修仙是吧?别在这理发店。
苏筝: 他主要是想找个人分摊那盘万年咸菜。
苗真真: 就是,快来,老陈上次还问那个白净的小伙子怎么好久没来了~
齐肖俞: 给个面子嘛郁老师~我们都这德性了(通宵脸自拍.jpg)
郁礼: ...嗯。
齐肖俞: “嗯”是几个意思?来不来?
郁礼: 来。
齐肖俞: 得令!半小时后老陈铺子见!谁迟到谁负责把苏筝喊醒,别让他栽豆浆碗里。
苏筝: ...我谢谢你。
苗真真: 走了走了,再磨蹭我要饿死在路边了。
郁礼坐在床沿,看着手机静默了几分钟,
他起身,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,走进卫生间。
冷水扑上脸颊,带来短暂的清醒。他用指尖沾了点水,将几缕不听话的翘发捋顺。
回到卧室,他打开衣柜。
里面挂着的多是款式简单的浅色系衣物,他取出一件米白色的宽松毛衣和一条灰色长裤。穿戴整齐后,他站在玄关,弯腰系好运动鞋的鞋带。
推开家门,初春清晨微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,带着点潮湿的泥土和隐约的植物气息。小区已经苏醒,远处的早点摊的蒸汽袅袅升起,夹杂着油条和豆浆的香味。
他微微缩了下脖子,将手插进外套口袋,沿着熟悉的路,不紧不慢地朝东门走去。
快到“老陈豆浆”时,远远就听到了齐肖俞标志性的大嗓门。
“老板!再加三根油条!对对对,就要那根炸得最蓬松的!”
他走近,看到那三人正围着摊子。
苏筝一脸没睡醒的呆滞,靠着旁边的树。时不时还打哈欠,苗真真在那里挑茶叶蛋,齐肖俞在和老板确认食物。
“哟!来啦!”齐肖俞眼尖,第一个看到他,立刻把手里一个装着温豆浆的塑料袋和一個用纸包好的馒头塞过来,“你的!赶紧拿着,帮我们占个座儿,亭子那边!”
郁礼接过,触手是恰到好处的温热。
他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,转身朝不远处湖边的亭子走去。
等他安顿好,那三人也提着大包小包吵吵嚷嚷地过来了。
齐肖俞把食物在石桌上铺开,场面变得丰盛又略带混乱。
“开动开动!”齐肖俞搓了搓手,抓起油条就塞进嘴里,一脸满足“饿得我能吃下一头牛了!”
苏筝小口喝着豆浆,眉头微蹙:“昨晚那甲方,半夜十二点给我发修改意见,说字体不够‘圆润可爱’,我真的是……”
苗真真噗嗤笑出声:“圆润可爱?他做婴幼儿产品的吗?”
“谁知道!”苏筝翻了个白眼,“我直接回了他一个微软雅黑,爱用不用。”
“硬气!”齐肖俞竖起大拇指,随即转向苗真真,“你那边呢?那个‘杀马特’导员又有什么新金句?”
苗真真摆摆手,一脸不堪回首:“别提了,他昨天在群里分享他零几年的QQ空间截图,那火星文,那角度,我脚趾工程就没停过。”
郁礼安静地剥着鸡蛋,听着,偶尔小口喝一下豆浆。
“说到群,”齐肖俞像是突然想起,咬了一口麻球,含糊地问郁礼,“你大清早那个太阳表情,啥意思?”
郁礼动作顿了顿,垂下眼睫,声音很轻:“没什么意思啊……就,天亮了。”
这个回答让三人都愣了一下。
苗真真先反应过来,笑着打圆场:“可以啊郁礼,都会玩抽象了。”
苏筝点点头,一本正经地补充:“意境到了。”
齐肖俞哈哈一笑:“行吧,你帅你说什么都对。” 他很快把话题扯开,“诶,你们看到通知没?学校西门那家打印店,啊……就是老板总算错钱那家,倒闭了!”
“早该倒了,”苏筝毫不意外,“上次我去印论文,他非说我的图表是彩色的,要加收五毛。”
“哈哈哈哈!”苗真真笑得被豆浆呛到,“我记得!他还指着你的柱状图说‘你看这个红蓝多鲜艳’!”
阳光渐渐变得明亮温暖,洒在亭子里,照亮了年轻人脸上鲜活的表情。
郁礼面前的豆浆喝完了,馒头吃了大半个。他听着耳边毫无逻辑却又无比自然的谈天说地,看着朋友们或夸张或无奈的表情。
他安静的听着,时不时也回答一两句
齐肖俞满足地拍着肚子:“饱了饱了,感觉又能活过来了!”
苏筝站起身:“嗯——我要回去睡一觉了,今天就先这样”
苗真真收拾狼藉的桌面,顺手把郁礼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和自己面前的垃圾一起收走。
四人走出亭子,融入公园逐渐增多的人流中。
齐肖俞和苏筝还在为刚才游戏里哪个角色更强争论不休,苗真真在旁边笑着看热闹。
郁礼依旧走在最边上,初春的阳光照在他身上,在米白色毛衣上晕开浅浅的光圈。
他微微眯起眼,感受着这份不同于虚拟世界的,独属于他最纯粹的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