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房门砰地合上，最后一声铃响消失在夜色里，像一根断了的琴弦。
刘果宁站在原地，手指还抓着图画本的一角。纸页边缘不知何时泛起水渍般的褶皱，摸上去湿漉漉的。他抬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，屋内再没有一点声响，连风都好像停了。
李叔仍跪在地上，额头抵着琴房门槛，手指抠进水泥缝，指甲盖翻起时露出粉红的血肉。他的肩膀还在微微颤抖，却已经发不出声音。女人腕间的铃铛垂落下来，随着偶尔晃动发出微弱的响声，像是某种无声的哀悼。
玳瑁猫从窗台跃下时碰倒了药瓶，几粒白色药片滚落在刘果宁脚边的阴影里。他蹲下身想捡起来，却被父亲的手按住肩膀。
“别碰。”刘向上低声说。
他弯腰捡起图画本的动作牵动衣角，露出内衬缝着的一张幼儿园接送卡。戴静瞥见上面印着儿子的名字和班级，眼神暗了暗。
“咱们先回去吧。”她轻声说。
刘向上点点头，拉起儿子的手。那只手冰凉又潮湿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。
玳瑁猫突然冲出人群，叼着蓝丝带朝小区围墙方向奔去。它的脚步很急，爪子在水泥地上拖出一道湿痕。
“咪咪！”刘果宁拔腿就追。
戴静赶紧跟上，踩到单元门口的水洼，涟漪映出顶楼未熄的灯光。那光很暗，像是快要燃尽的蜡烛，在夜色里摇曳不定。
刘果宁在楼梯拐角发现墙皮剥落处藏着半截红头绳。他伸手去够，指尖刚触到布料，身后传来母亲的脚步声。
“妈，你看这个！”他举起红头绳。
戴静接过，颜色和形状都与昨天在物业办公室看到的完全一致。她皱眉看了眼儿子，没说话。
推开家门，一股陈皮糖的香气扑面而来，与刚才琴房里的茉莉香形成强烈反差。客厅电视还开着，少儿频道重播节目里正播放动画片主题曲。
遥控器上留着孩子睡午觉时压出的指纹印，圆圆的，像一朵小小的云。
刘果宁默默把图画本塞进书包最里层，手指碰到冰凉的修正带。那是他昨天用来修改画错线条的东西。
台灯照着桌角铅笔盒，盖子上贴着的“进步小明星”奖贴已经泛黄。他坐下来，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很久。
“果宁，把图画本给我看看。”戴静走过来，语气柔和。
男孩猛地摇头：“不要！”
声音陡然拔高，惊得桌上牛奶杯晃了一下，打翻的牛奶在地板蜿蜒成奇怪的形状。刘向上闻声进来，看到这一幕，眉头皱得更紧。
“你最近都没怎么碰它了。”戴静蹲下身，想摸摸儿子的头。
“我不画了。”刘果宁低着头，声音闷闷的，“对不起，咪咪。”
戴静一愣：“你在说什么？”
刘果宁没再开口，只是盯着自己的右手背，仿佛还能感受到咪咪脖子上的勒痕温度。
刘向上蹲下身，西装口袋掉出一张会议通知单。日期显示是今天晚上，正是此刻。
“果宁，爸爸以前也画过画。”他轻声说，“我小时候最喜欢画我们家的老房子。”
男孩抬起头，看着父亲领带结问：“这是不是叫逃不出去的圈？”
刘向上怔住，低头看着那个规整的领带结。他沉默片刻，伸手解开：“有时候，是该松一松。”
旧相册从书架跌落，照片里全家福背景正是即将拆迁的老房子。刘向上捡起相册，翻开一页，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诊断书。日期标注着儿子出生当天——
“自闭倾向，建议持续观察。”
他手指收紧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，随即归于沉寂。
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掠过图画本边缘，隐约显现类似铃铛的图案轮廓。
卧室里，戴静将图画本锁进床头柜。钥匙转动时与挂钟滴答声共振，像某种不祥的节奏。
“你不觉得这东西太邪门了吗？”她低声说，“咱们该把它封存起来。”
“你疯了吧？”刘向上皱眉，“这是果宁的画，是他表达自己的方式。”
“可你知道他最近画的是什么吗？”戴静转身面对丈夫，“他画了一个女孩，摔下来的时候左手攥着红头绳，右手抓着蓝丝带。”
刘向上沉默。
争执声惊醒了客厅鱼缸里的金鱼，水面涟漪倒映出夫妻模糊的面容。
“你以为捂住眼睛就看不见了？”刘向上指着自己太阳穴，手机屏幕亮起工作群消息，“可事实就在那儿，只是我们不敢面对。”
戴静扯下发圈砸向茶几，塑料碎片弹飞撞响图画本封面铃铛图案。
“你懂什么！”她怒吼，“你根本不知道每天陪在他身边的人有多害怕！”
金鱼惊慌地在鱼缸里乱窜，水花溅到地上，映出墙上钟表的影子。
刘果宁在房间里听见争吵声，翻身躺下，把枕头紧紧抱在怀里。
他闭上眼，梦中浮现女孩坠落的慢镜头：左手攥着半截红头绳，右手抓着蓝丝带，玳瑁猫在楼下仰头望着她。
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户，远处传来若有似无的铃铛声。
刘向上深夜查看儿子房间，发现图画本从书包滑落。他弯腰捡起，借着月光看见角落浮现荧光字迹——
“下一个。”
风掀动窗帘刹那，铃铛声与挂钟滴答完美合拍。
刘向上站在儿子床边，月光在他手里的图画本边缘划出一道冷光。他听见戴静在隔壁收拾床铺的声音，动作很轻，像是怕惊醒谁。
刘果宁睡得很沉，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。图画本从书包滑落时发出的声响，让客厅鱼缸里的金鱼又慌乱了一阵。
刘向上弯腰捡起图画本，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，隐约看见角落有什么东西在发光。他眯起眼，手指轻轻摩挲那片泛黄的纸页——"下一个"两个字，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慢慢浮现出来。
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儿子，男孩睫毛微微颤动，嘴唇翕张，呢喃着什么听不清的话。
风掀动窗帘的一角，铃铛声与挂钟滴答完美合拍。
刘向上把图画本轻轻放回书包，转身离开房间。门关上的瞬间，卧室内的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，刘果宁翻了个身，把枕头紧紧抱在怀里。
第二天清晨，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客厅，照在茶几上。图画本静静躺在那里，封面上的铃铛图案已经不见踪影。
戴静端着热牛奶走进来，看见丈夫正盯着图画本发呆。她放下杯子，瞥了眼那本让她不安的画册，低声说：“今天带果宁去医院吧。”
刘向上没说话，只是伸手翻开图画本。第一页空白如新，昨晚浮现的“下一个”字迹早已消失无踪。
“你还在想昨晚的事？”戴静坐在他对面，声音里带着疲惫，“果宁最近……确实不太对劲。”
刘向上终于开口：“你觉得，我们是不是该告诉他真相？”
戴静的手指收紧，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掌纹流下，在桌面汇成一小滩。“你知道告诉他的后果。”
门外传来脚步声，刘果宁穿着拖鞋慢吞吞地走出来。他站在卧室门口，手里攥着蓝丝带的一角，眼神有些空洞。
“咪咪呢？”他问。
夫妻俩同时看向对方。
“它……昨晚出去玩了。”戴静强作镇定地说。
刘果宁点点头，走到餐桌前坐下。他盯着桌上的牛奶看了一会儿，忽然伸出手，指尖轻轻划过牛奶表面。
一圈圈涟漪荡开，倒映出三人模糊的脸。
“咪咪不会回来了。”他说。
戴静手一抖，牛奶差点洒出来。
刘向上皱眉看着儿子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刘果宁抬头看着父亲，眼神清澈又陌生：“因为它完成了任务。”
空气中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。
戴静猛地站起来，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：“够了！别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了！”
刘果宁没有被吓到，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，像在看一个即将崩溃的人。
手机突然响起，是刘向上的工作群消息提示音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，脸色变了变。
“怎么了？”戴静问。
“物业说，昨天晚上，有人看见……”刘向上声音低沉，“李叔的女儿，出现在小区围墙外。”
空气骤然凝固。
刘果宁突然笑了。
“我说过了，”他小声说，“咪咪完成了任务。”
风从窗户缝隙吹进来，掀起图画本的一角，露出一张崭新的画：一个扎马尾的女孩，站在围墙外面，手里牵着玳瑁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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