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曰:
"江锁荆襄壁垒深,寿春北望豫云沉。
干戈难下求贤策,暗涌潜流待龙吟。"
---
荆扬之间,大江如练。江东牛渚、丹阳铁索横江,荆州夏口、巴丘艨艟如林。何锦虹的濡须坞雄峙江北,刘崇的江陵水寨亦加固完毕。两军斥候哨船每日于江心擦肩而过,弓弩相向,却再无大战。
建业吴侯府,何锦虹面沉如水,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濡须坞送来的防务图册。军师舍图肃立一旁,缓声道:“主公,刘崇经略荆南,高凉新平,其势未衰。我江东北有杨氏眈眈,西有刘崇虎视,若强行突破江防,纵有小胜,亦恐元气大伤,为他人所乘。当此僵局,硬拼非上策。”
何锦虹抬眼:“先生之意?”
舍图拱手:“内修政理,外揽英才!江东之地,多有贤才隐于山林市井,或迫于乱世,或待价而沽。主公可效仿古之明君,下‘求贤令’,不拘出身,唯才是举!广设招贤馆于建业、吴郡、会稽,派得力干吏四出寻访。但有通晓兵法、精于吏治、善理财赋、巧匠能工者,皆厚礼延聘,量才授职。如此,则国力日增,根基日固。待彼时,刘崇若老死,或天下有变,我江东锐气未堕,后劲勃发,破此僵局,易如反掌!”
何锦虹沉吟片刻,眼中锐气稍敛,化为深沉:“先生老成谋国,此言甚善。传孤令:即日起,江东六郡,广张招贤榜文!命张雍、顾昭,二人分督建业、吴郡招贤馆事,凡献良策、有实才者,赏金赐帛,授以官爵!”
---
襄阳州牧府,刘崇亦面临相似困局。观何锦虹江防,实难速破。郭则言道:“主公,南阳王若馨新得上庸,如利剑悬我襄阳之背!其势日张,不可不防。若倾力东向,王若馨乘隙自汉水顺流而下,或自新野渡河南击,则我腹背受敌,危矣!”
刘崇抚额:“奈何?坐视何锦虹坐大?”
谋士明越出列道:“主公,硬桥硬马,非此时良选。何不效光武故事,养精蓄锐,招贤纳士?荆襄之地,人杰地灵。襄阳有徐公,司马冯等名宿,二人门下英才济济;江陵有习、蒯诸族,子弟多通政务;武陵、零陵蛮汉杂处,亦多豪勇之士。主公可亲往鹿门山访贤,设‘招贤台’于襄阳,明示求才若渴之意。更可遣使持重礼,结交巴蜀名士,以为外援。内修甲兵,积粮草于江陵、公安;外结贤才,固根本于荆襄。待兵精粮足,贤才归心,何愁江东不破?届时,或顺流东下,或西图巴蜀,皆由我定!”
刘崇长叹一声,拍案道:“善!便依诸公之策!传令:即日于襄阳城南筑‘招贤台’,孤将亲往鹿门山,拜会徐公!荆州九郡,但有贤才,不拘一格,尽为孤用!”
---
寿春城内,杨氏兄弟的视线却越过大江,投向了北方广袤的豫州大地。舆图前,杨世武手指颍川、汝南,目光灼灼:“二弟,陆先生!何、刘僵持于江,王若馨忙于消化上庸。此岂非我北图中原之良机?豫州丁奋,匹夫之勇,据汝南而窥四方,然其地四战,兵不过五万。若我集徐州、寿春精锐,以泰山卫戈为奇兵,三路并进,旬月之间,或可定豫州!得豫州,则北通河洛,西胁司隶,天下中枢,尽在掌中矣!”
杨世文凝视地图,未露喜色,反而眉头紧锁。陆观更是捻须沉吟,缓缓摇头:“主公壮志,在下钦佩,某亦知豫州之重。然此战,凶险异常,有三忧不可不察!”
“哦?先生速讲!”杨世武收敛豪情。
陆观手指舆图,条分缕析:
1. 粮道长,易受袭扰之忧!“主公请看,我大军若出寿春北征豫州,粮道需溯泗水而上,经沛国(今江苏沛县)、谯郡(今安徽亳州),再转陆路入豫。此路绵延近千里,中经芒砀山、睢水等多处险地。丁奋虽是有勇无谋之辈,但其帐下未必无智谋之士。若遣精骑绕道,袭扰我粮道,或据险邀击,则前线大军危如累卵!更兼南阳王若馨,其将唐江正钉在鲁阳关,距我粮道要害不过二百里。若此女阴遣一军,自鲁阳东出,断我泗水漕运,则大势去矣!”(地理逻辑:泗水-睢水航道是唯一可靠补给线,鲁阳关恰在其侧翼威胁范围内)
2. 丁奋虽莽,地利人和之忧! “丁奋久据汝南,已有民心,豫州士民久经战乱,依附于他,其据守坚城,如汝阳(今河南汝南)、上蔡(今河南上蔡)、许昌(今河南许昌东)等,皆城高池深。尤其许昌,乃前朝旧都,墙垣坚固。我军若顿兵坚城之下,师老兵疲。更兼豫州地处中原,四通八达。若久攻不下,恐招致兖州刘岱、司隶残余势力,甚至河北袁氏干涉!届时四面受敌,恐徐州、寿春亦难保全。”(地理逻辑:豫州(汝南郡为核心)是典型四战之地,无险可守但交通发达,易招多方干预)
3. 根基未固,后院起火之忧! 此最为紧要!主公,我寿春新得徐州未久,殷景虽遁,然其残党、青徐豪强,未必真心归附。泰山郡虽由卫戈镇守,稳如磐石,然其地接青州、冀州,袁氏、公孙等皆虎视眈眈。若我主力尽出北伐豫州,后方空虚。万一:
徐州有变,豪强复叛,断我归路?
何锦虹见有机可乘,自濡须坞遣军北犯,威胁寿春?
刘崇或王若溪,趁势袭扰我侧翼?
三者有一,则前方大军进退失据,根基动摇,悔之晚矣!”
杨世武再次听到“王若溪”之名,大手一摆,不以为然地打断道:“先生此虑,未免过矣!王若溪?她前番才遣使通好,收了我杨氏重礼,盟约墨迹未干!我与她已是盟友,共约‘守望相助’,她岂会自毁盟约,行此不义之事?这于理不合!”
陆观闻言,并未直接反驳,只是微微躬身,声音平缓却带着历史的重量:“主公,恕臣直言。古往今来,列国结盟,其心几何?或迫于时势,不得不屈身以待变;或借盟约之名,行缓兵之实,更兼博取大义名分。齐桓晋文,亦不免伐交伐谋。吴越同舟,亦成世仇。盟约之信,在于力均,在于势衡,独独难系于人心。故,《孙子》有云:‘无恃其不来,恃吾有以待也。’王若溪之心,不可不防,亦不可不备啊。”
一旁的杨世文此时也沉吟开口,他思虑的角度则更为现实:“大哥,陆先生谨慎,自有道理。可是,先生,以我观之,王若溪此举,于她并无实利。当下我两家结盟,尚可共御袁丕、何锦虹、刘崇等强邻,互为犄角。若她背盟攻我,纵能得手,亦必是杀敌一千,自损八百。届时,她独力面对北方袁丕之怒,东方何氏之恨,西方刘崇之窥,三面环敌,以王若溪之智,当不会行此引火烧身、为他人作嫁衣的愚行吧?”
陆观看向杨世文,眼中流露出赞许,随即又化作一丝更深沉的忧虑:“二爷明鉴,所虑皆在利害,然……”他略顿一顿,声音压低了几分,“二爷可知,史册之上,如秦皇汉武,那般雄才大略之主,亦不免有‘求仙’、‘巫蛊’之失,此非二人智不足,乃权欲迷心,或时势所逼,行差踏错,谓之‘心病’。王若溪虽智,终究是人非神。若其自觉时机千载难逢,或内部生变需以外战转嫁,又或其野心膨胀,自认足以鲸吞天下而无视后果……届时,利益算计,未必能缚其手脚。吾等为其邻,岂能将自身安危,尽数寄托于对手‘理智’之上?”
杨氏兄弟听罢,相顾默然。杨世武脸上的不以为然渐渐收起,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凝重。杨世文则缓缓点头,沉声道:“先生此言,如警钟在耳。是了,盟友之心,确不可尽信,更不可不防。
当务之急,并非北图,应是固本!”
“如何固本?”杨世武沉声问道。
杨世文听了陆观之言,自然明白。
手指指向地图:大哥,听弟三策
徐州:“遣得力干吏,行‘推恩令’,分化青徐豪强,厚赏其归附者,严惩心怀叵测者。广设屯田,兴修水利(如修复下邳附近的沂、泗水渠),使流民有田可耕,民心渐附。命大将周沧坐镇彭城,整训新附之军,不可轻动。”
寿春:“加固城防,广积粮秣于八公山诸寨。命胤精加紧操练水陆之师,严密监视濡须坞及汉水方向。”
泰山:“传令卫戈,谨守关隘,同时广布耳目于青、冀,结交地方豪杰,探听袁、公孙动向。泰山乃我北方屏障,不容有失!”
人才: “陆先生所言极是,何、刘皆求贤,我岂能落后?大哥可效仿,于彭城、寿春设招贤馆。淮泗之地,自古多豪杰。若能招揽如夏侯婴,曹参般人物,胜得雄兵十万!”
陆观补充道:“二爷明见!此外,对豫州丁奋,亦可施展手段。或遣使假意结好,麻痹其心;或暗中资助其境内流寇、不满豪强,使其内耗,无力南下袭扰于我。待我根基稳固,贤才归心,再观丁奋气数。若其内乱,或天下有变,则雷霆一击,豫州可传檄而定!”
杨世武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中不甘,重重一拳砸在地图边缘:“好!便依二弟与先生之策!北图暂缓,全力固本求贤!传令各州郡,广招贤才,兴利除弊,缮甲厉兵!孤倒要看看,这天下之局,最终鹿死谁手!”
---
各方势力,不约而同地暂敛锋芒,将目光投向内政与人才。招贤的榜文贴遍了江东的市井、荆襄的学馆、徐扬的城关。广积粮,深筑垒,暗练兵,成为心照不宣的主旋律。
然而,平静的海面下,暗流汹涌更胜往昔。求贤的竞争已然展开,谁能招揽到真正的经天纬地之才?内部的整合能否顺利?盟友与敌人之间微妙的平衡何时会被打破?无人知晓。
唯有南阳宛城,王若溪接到各方情报,唇角勾起一抹洞悉全局的弧度。她铺开一张更大的舆图,目光缓缓扫过汉中、巴蜀,最终停留在“洛阳”二字上,轻声自语:“广积深耘?好。只是这深耘的田地,未必只在你们院中……” 她指尖蘸墨,在“武关道”与“傥骆道”上,轻轻画了两个圈。
---
正是:
"江锁荆吴暂偃旌,寿春北望虑重重。
招贤榜下藏龙虎,暗抚刀兵待风声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