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间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。
窗外，城市依旧喧嚣，但那些车流声、霓虹光，都像是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。我靠在床上，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那颗从操场捡回来的小石子，冰凉的触感硌着掌心。
结束了。
左航那小子，到底还是成功了。我看着他走向贝语，看着他拿出那个他准备了不知道多久的蓝色盒子，看着贝语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下来，然后，看着她笑了，带着泪，比今晚所有的串灯加起来都亮。
我该高兴的，不是吗？最好的兄弟，和他喜欢的女孩，他们在一起了。我他妈应该冲上去，用力抱住他们，用最大的嗓门起哄，嚷嚷着让他们请客，把气氛炒得火热，就像我平时做的那样。
可我只是站在原地，远远地看着。脚像被钉住了。脸上还挂着笑，肌肉却有点僵。然后，我转身，走进了更深的阴影里，顺手捡起了这颗石子。
妈的，朱志鑫，你真是个怂包。
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贝语的？
不是慢慢喜欢上的，是“砰”的一下，像被炮弹砸中了脑袋。
高一，梧桐里，那个闷热的下午。几个高年级的混混，围着那个修鞋的阿婆吵吵嚷嚷，说阿婆的摊子挡了他们的路，话很难听。周围的人都绕着走。
然后，贝语就站出来了。
她那么小一只，扎着马尾，校服洗得发白，却直接挡在了阿婆前面。她仰着头，脸涨得通红，声音清亮得能划破那条老街闷热的空气：
“你们讲不讲道理！阿婆在这里几十年了！是你们骑车太快差点撞到摊子！”
那几个男生比她高出一个头多，嬉皮笑脸地围着她。我当时和左航就在不远处，左航下意识想去拉她，我却愣住了。
我看见她的眼睛。
不是平时笑起来的月牙儿，里面像是烧着两团火，纯粹的，愤怒的，又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勇敢。阳光照在她脸上，汗水沿着鬓角滑下来，她死死咬着下唇，那样子……真他妈好看。
那一刻，我心里不是“咯噔”一下，是“轰”的一声。像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炸开了，炸得我头晕目眩，手脚发麻。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，能那么……耀眼。不是太阳那种灼人的耀眼，是像一颗小小的、却极其坚韧的钻石，在浑浊的空气里，猛地迸发出谁也忽视不了的光芒。
我冲了上去，用我惯有的、插科打诨的方式，揽住那几个混混的肩膀，半推半劝地把事情解决了。她松了一口气，对着阿婆笑，然后转头对我说：“朱志鑫，没想到你关键时候还挺靠谱的嘛！”
她眼睛里的火熄了，又变成了清澈的泉水，映着一点点对我的感激和笑意。
就那一点点笑意，让我回去傻笑了一晚上。
从那以后，我就总忍不住想靠近她。逗她生气，再把她哄笑，看她被我气得跳脚，又破涕为笑的样子。我觉得她生气时鼓起的腮帮子像仓鼠，可爱；笑起来眼睛弯弯，更可爱。我把我觉得所有好玩的东西都分享给她，带她去吃各种小吃，在她被数学题难住时，虽然自己也不会，但还是会装模作样地分析一遍，然后一起被左航无奈地纠正。
我以为，我这样热烈地、明目张胆地对她好，她总会明白的。
可是，我慢慢地发现了左航。
那个闷葫芦，他什么都不说。他只是在她跑步累了的时候，默默递上一瓶拧开的水；在她忘带笔记时，把自己那份工整得不像话的笔记悄悄放在她桌上；他的相机里，永远有她不经意入镜的角落，一个背影，一截手腕，一抹被风吹起的发梢。
他的喜欢，是沉默的土壤，悄无声息地滋养着一切。而我的喜欢，是喧嚣的雷雨，来得猛烈，却可能打伤娇嫩的花。
我开始观察他们。
贝语和左航在一起时，是不同的。她会安静下来，会认真地听他讲解那些她听不懂的物理题，虽然她还是听不懂，但她会点头。她会在人群里，下意识地寻找他安静的身影，找到后，眼神会微微安定下来。她会跟他分享她那些天马行空的旅行梦想，而左航，会默默地记下她提到的每一个地名，然后回去查资料，下次不经意地告诉她那里的气候和注意事项。
他们之间，有一种不需要语言的频率。一个说得再大声，另一个也未必听得见。
而我，我像个站在他们频率之外的收音机，再怎么调试，也收不到那个清晰的信号。
有一次，我们三个留下来出黑板报。贝语画画，我和左航打下手。画到一半，她累了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，把她的头发染成金色。左航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，静静地看着她，看了很久。他的眼神，温柔得像融化的琥珀，里面藏着的小心翼翼和珍视，让我心里猛地一抽。
那一刻，我清晰地意识到：我输了。
不是输给了左航，是输给了他们之间那种我永远无法介入的、安静流淌的默契。
那个晚上，我失眠了。
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。一个说：“朱志鑫，你怕什么？去告诉她啊！你哪里比左航差了？”另一个声音，更冷静的声音说：“告诉他们，然后呢？看着他们因为你变得尴尬？让我们三个再也回不到从前？”
我想象了一下，如果我告白失败后，我们三个在一起的场景。那该多他妈难受。左航的沉默会变成负担，贝语的笑容会带上勉强，而我那些插科打诨，会显得无比滑稽和可怜。
不行。绝对不行。
贝语是照进我灰扑扑青春里的一束光，左航是我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。失去哪一个，都他妈是在我心口剜肉。
所以，我做了我这辈子最他妈勇敢，也最他妈怂的决定。
我把那份刚刚破土、还带着露水的喜欢，连根拔起，亲手埋进了最深最暗的土壤里。我告诉自己：朱志鑫，你就到此为止了。
然后，我戴上了“最佳损友”的面具。
我开始“帮”左航。在他犹豫的时候推他一把，在他退缩的时候骂他一句，在贝语面前，不动声色地说左航的好。我把我所有的不甘和酸涩，都转化成了一种近乎自虐的“成全”。
我笑着看他们因为我的“助攻”而越走越近，心里像被钝刀子割，一下，又一下。我对自己说：看，朱志鑫，你多伟大。
去他妈的伟大。
我只是……只是没有勇气，去赌一个可能会毁掉一切的万一。我只是，太害怕失去了。
今晚，当左航终于结结巴巴说出“我喜欢你”的时候，当贝语流着泪点头的时候，我站在人群之外，感觉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我心里那座小心翼翼维护了这么久的天平，终于，“哐当”一声，彻底倒了。一边是如释重负的欣慰，另一边……是空荡荡的回响。
我应该上前去的。我应该用最夸张的方式庆祝。
可我动不了。我只能远远地看着，看着他们之间那个再也容不下任何人的世界。然后，我转身，逃离了那片充斥着甜蜜和幸福的空气。像个打了败仗的逃兵，连背影都写满了狼狈。
现在，房间里这么安静。
我摊开手心，看着那颗粗糙的小石子。它见证了一场盛大的、与我无关的圆满。
眼睛有点发酸，我用力眨了眨，扯了扯嘴角。
挺好的。左航会把她照顾得很好。他那种沉默的温柔，比我一万句吵闹的关心，都更能让她安心。
至于我这点见不得光的心事……
就让它烂在我心里吧。
烂在每一个我继续插科打诨、当他们最亮电灯泡的日子里。
烂在每一次我笑着拍左航后背，叫他“好好对我们贝语”的玩笑里。
烂在我永远也不会说出口的祝福背后。
没关系
真的。
我朱志鑫，别的没有，就是心大。
睡一觉，明天太阳升起，我依然是那个没心没肺、能量满满的朱志鑫。是左航和贝语最好的朋友，是他们爱情故事的……最佳男配角。
只是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，属于我的那场盛大日落，终于，彻底沉没了。
……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