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子钟在十八点整的数字上停留,书页上的字迹已密密麻麻,夜幕轻笼大地,远处山峦如黛青剪影,与天色相融,诊疗室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暗灯光。
林栖白看了看面前的诊疗本,推到顾时砚的面前,素白的手指在“患者家属签名处”轻轻敲了敲。
“可以签字了顾先生”
顾时砚签完字后,林栖白轻轻接过诊疗本,指尖在纸页间游走,目光专注地扫过每一行记录,她一边翻看,一边轻声细语地与他确认
“下一次的诊疗就要开始对你进行脱敏训练了……”
声音柔和却清晰,仿佛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。
“林医生,为什么签名的备注是‘患者家属签名’?”
顾时砚看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的签署名处,还是问出了疑惑。
林栖白整理纸张的手停住了,犹豫了一会,微微一笑
“因为——平时都看着你一个人来的,所以就让你来代签了。”
话音刚落, 抬头便看到顾时砚的视线又停留在了茉莉花上。
“怎么了?”
顾时砚从茉莉花上移开视线,摇了摇头
“没事”
林栖白似乎已经察觉了,她垂首凝视着手边那盆茉莉,玻璃瓶里盛开的雪白花朵正随着傍晚的风轻轻晃动,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簌响。
“这盆茉莉花是我未婚夫送我的……”
她忽然开口,抬起手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花瓣边缘,素白的指甲与花瓣几乎融为一体。
顾时砚那刻才发现,林栖白真的很白,一种常人未有的病态白。
他皱了皱眉头,看着茉莉花,脑海中突然一闪而过模糊的画面,心里也莫名隐隐作痛。
他看见林栖白抬眸,琥珀色的瞳孔里浮动着闪烁的微光,她唇角漾起极淡的弧度,太过牵强
“可是他把我忘记了……”
最后几个字化作气音消散在静谧的空气中,手边那盆茉莉却开得愈发灼灼。
“好了,顾先生,该回去了,我还有些文件要整理,路上小心。”
她不想让顾时砚看见她眼里的黯然神伤,只能假装忙碌,让顾时砚快些离开。
时间在忙碌中流失,林栖白终于推开那扇寂静的门扉。
晚风卷着地上的枯叶掠过,发出“吱吱”声响,她循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牵引力漫无目的走着,最终在那间笼罩着银色灯光的橱窗前蹙足。
光亮穿透眼眶中薄雾落在眼角,纯白的纱面缀着钉珠刺绣的曳地婚纱正浮在光晕里,蕾丝褶皱间折射出细碎星芒。
落地玻璃窗倒映出她骤然攥紧围巾的手指,在霓虹流转间,橱窗上氤氲出虚妄的倒影。
往昔的誓言与回忆如潮水般漫过心头,可是最终都成为了泡影……
“阿砚,我好想你”
下意识伸出手,指尖轻轻地贴上橱窗,指腹在玻璃表面划出雾蒙蒙的轨迹,如同在时光长河里跋涉,目光下移,最后停留在无名指的戒痕上。
心里的秘密无法言说,压着她无法喘气。
顾时砚推开了别墅的铜制大门,玄关处浓墨般的黑暗漫过来,吊灯亮起,他对着空荡的大厅怔了怔。
大理石台阶发出声响,他踩着他的影子进了二楼卧室。
指尖悬在开关上半晌,骤然按下的瞬间,天花板的壁灯倾泻。
他倒进床褥中,身体陷进鹅绒被里,视网膜再次隐隐传来最初的灼痛,让他本能地蜷起手指,这分明是防眩光灯,此刻却成为梦中的那个雨夜,穿透挡风玻璃的那炽白的车灯,随后伴着金属摩擦声,撕开了记忆里还没愈合的伤口。
喉结艰难地滚动着,在他反应过来,高领毛衣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庭院灯的暖光不知不觉漫过落地窗,顾时砚在床上辗转反侧,不一会像是想到了什么,起身。
鹅绒被褥滑落间,他的手指已经探入枕下拿出了那个白色戒盒,冰凉的触感让他清晰感受到腕间脉搏重重跳了一下,那枚白色戒盒被暖光浸透。
他举起手中的戒盒,纯银莫比乌斯环在戒盒中泛着冷光,戒圈内侧的法文“我爱你”的刻痕被他反复摩挲。
母亲嗔怪的话语冲破记忆的护栏
“这是栖栖的吧!”
顾母当时正将它摆在他面前
“再弄丢一次,当心把魂都赔进去了,好好收起来。”
他将戒指悬在庭院灯光里,暖黄色光辉顺着无限循环的曲面流淌,恍惚间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。
他伸手去抓,却只触到冰凉的夜风,后槽牙咬紧,太阳穴突突跳动,那些被雾气笼罩的梦境又开始翻涌——格子衬衣包裹的臂弯里盛开的鲜艳的茉莉花,素白指尖拨开他额前的碎发,为他抹去脸颊的泪水。
可那张脸却始终浸在刺目的强光里,好像不愿意让他看见。
“栖栖……是谁……”
喉间滚出的名字沾着铁锈味,他忽然躬起身,左手死死抵住心口,记忆断层处仿佛生出了带刺的玫瑰,每一次试图回想,那些荆棘就绞紧心脏,直到呼吸间都泛起血腥味。
他睁开了眼睛,眼眶里还残留着刚刚因为疼痛而溢出来的泪珠,他借着灯光看着手中的戒指,在光的照射下凝成一点星芒,映得他瞳孔收缩,那里分明藏着个漩涡,要将他整个灵魂都吸进那个永恒的莫比乌斯环里,不停循环,无法脱身。
当顾时砚再次恢复意识时,床头柜上的番茄钟正显示着三点零五分,鹅绒被从胸膛滑落,他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,赤脚踩过冰凉的白色理石地板。
落地窗纱幔被掀开,滑轨发出细碎的簌簌声,浓墨般的夜色依旧挂在城市上空,雨水淅淅沥沥的敲打着窗,玻璃隐约倒映出他苍白的轮廓,被记忆折磨到后半夜,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缓解。
睡意全无,顾时砚转身从床头柜拿出蓝牙耳机,坐到书桌前,在笔筒里拿出中性笔
抽屉滑轨发出“吱呀”声,棕色皮面的日记本被放在绕在一起的数据线中。
蓝牙耳机自动播放到上次中断的《苏州河》,温柔的声线在耳道里蜿蜒成清澈的溪流。
笔悬在空白纸页上方颤抖,洇开细小的墨点,雨声被耳机里的歌声阻挡,成为遥远的潮汐,笔尖开始滑动,留下有力地字迹
二零二一年三月二十七日,药瓶里还剩十七粒药片,今夜被回忆刺痛神经,折磨到了后半夜,现在睡意全无,关于“栖栖”这个名字,好像又多了一点熟悉感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