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

秘密，尤其是在绝望人群中看到的希望之火，是无法被长久掩盖的。

雷毅和老李的变化，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，在一小撮特定的人群中激起了越来越大的涟漪。

起初，只是他们最信得过的两三个同样因伤退役、流落至此的老兄弟。他们怀着最后的希望，在雷毅的带领下，像夜行的老鼠，悄无声息地潜入公园，体验那神奇的一夜安眠。

然后，是三五个，七八个……

消息在流浪者、伤残老兵这个极其封闭且互相信任的小圈子里口耳相传。他们没有钱支付昂贵的门票（虽然门票本身不贵，但对他们而言也是天文数字），只能选择在夜晚公园关闭后“非法”潜入。他们自发形成了默契，轮流“放哨”，小心避开巡逻机器人，尽量不留下任何痕迹，像爱护珍宝一样爱护着公园里的一草一木。

他们给这个公园起了个代号——“安眠之地”。

每天晚上，当荒星陷入沉寂，这座白天无人问津的公园，反而成了这些被遗忘者们短暂的避难所。他们分散在各个角落，或倚靠在朱红廊柱下，或平躺在冰凉的石板上，在流水潺潺与竹叶婆娑中，寻找着对抗精神剧痛的珍贵安宁。

他们的变化是细微但持续的。睡眠质量提升，精神剧痛减轻，虽然距离治愈还遥不可及，但至少让他们从无止境的折磨中，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。有些人甚至发现，自己长期停滞、甚至不断衰退的精神力，那崩坏的趋势似乎被遏制住了，不再继续恶化。

这一切，自然没有完全逃过基地的监控。

石破天很快发现了这些“夜访者”。他加强了夜间巡逻的频率，甚至亲自带队抓到了几个。但这些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老兵，在被抓住时，没有反抗，没有求饶，只是用那种混合着羞愧、恐惧，以及一丝卑微祈求的眼神看着他。

“长官……我们……我们就是睡一觉，天亮了就走，绝对不破坏任何东西……”一个失去了一条胳膊的老兵嗫嚅着说。

石破天，这个铁血的前特种兵，看着这些曾经或许也在某个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同胞，心中五味杂陈。他挥了挥手，让手下放开了他们。

“以后……小心点，别被普通游客看见。”他最终只是硬邦邦地丢下这么一句，算是默许了。

他将情况汇报给了郗玖。

郗玖当时正在为税务官连焕那份越来越厚、问题越来越刁钻的审查报告而头疼，听到石破天的汇报，先是愣了一下。

“流浪汉？晚上跑公园睡觉？”她眨了眨眼，随即，一个绝妙的、可以加速亏损的点子冒了出来！“太好了！这说明我们公园的‘无用’程度已经高到可以成为流浪汉收容所了！这是社会负面评价的标志啊！石破天，听着，以后不用驱赶他们，甚至可以……嗯，暗中给他们行个方便，比如故意留个监控漏洞什么的。我们要‘包容’，要‘慈善’！对，就是这样！”

她越说越兴奋，仿佛看到了亏损额度因此大幅增加的美好未来。

石破天嘴角抽搐了一下，应了声“是”，退了下去。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位领主了。或许，真如钱满仓和后来加入的那个叫诸葛暗的家伙所说，老板的每一个举动，都蕴含着深意？包容这些流浪者，难道是为了积累某种……人心？或者，另有安排？

而连焕，在调阅了相关的监控数据和石破天的报告后，在他那本厚厚的调查笔记上，又添上了新的一页。他重点记录了这些“夜访者”的身份特征（推断为伤残退役人员），以及他们行为模式的改变（从最初的偷偷摸摸到后来的相对规律）。他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，并在旁边标注：【公园环境对精神力创伤者存在显著安抚效应？非设计初衷？意外发现？需进一步验证。】

他感觉到，这个看似荒唐的公园项目，正在揭示出一些超出他最初税务调查范畴的、极其重要的东西。而这一切的核心，都指向那个行为莫测的年轻领主——郗玖。

就在这种诡异的“平衡”下——郗玖为自己的“亏损慈善”沾沾自喜，石破天默许，连焕观察记录——关于“安眠之地”的传说，终于不可避免地，开始向这个小圈子之外扩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