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的扬州,桂香裹着盐粒的咸涩漫进顾氏盐号。
顾清欢伏在账房案前,指尖捏着本新收的盐引账册,眉峰越蹙越紧。账页上的朱砂数字原本该整整齐齐,偏生有十几页的字迹歪扭,墨色深浅不一——和她每日核验的“顾氏体”截然不同。
“阿福,”她唤来账房先生,“今日的盐引存档,是谁经手的?”
阿福搓着手凑过来:“是…是盐运司派来的张主事,说新换了核对流程,要咱们按他们的底账誊抄。”
顾清欢的手指重重叩在案上。盐运司——正是当年构陷她父亲的旧衙门!她翻开张主事留下的底账,果然,底账上的数字与顾氏实际收盐量差了近三百引!
“去把张主事请来。”她声音发冷。
张主事是个三角眼,摇着折扇进门时还在笑:“顾姑娘,这是盐运司新定的‘统筹账’,省得各家盐号各自为政。”
“省事?”顾清欢将两本账册甩在他面前,“贵司底账与我司实收差了三百引,这账,怎么‘统’?”
张主事脸色一变,折扇啪地合上:“顾姑娘莫要无理取闹!盐运司的账,便是朝廷的账!”
顾清欢冷笑:“朝廷的账,该经御史台核验。不如我现在修书一封,呈给都察院?”
张主事额角冒汗,干笑两声:“误会误会!可能是底下人誊错了…我这就回去查!”
他走后,顾清欢盯着账册上歪扭的字迹,忽然想起第一卷里太后安插在军中的暗桩——那些人最擅篡改记录,混淆视听。
三更梆子响过,沈砚翻墙进了后园。
他一身夜行衣,腰间还沾着草屑,手里却紧攥着个油纸包:“我在盐运司外蹲了半夜,看见张主事进了趟破庙,出来时怀里揣着个铁盒。”
顾清欢拆开油纸包,是半块焦黑的碎瓷——和她父亲坠马那日,现场捡到的瓷片纹路一模一样!
“太后余党还没死心。”沈砚在她对面坐下,替她斟了杯冷茶,“盐运司旧部里,有几个当年参与构陷顾老爷子的,最近在串联。张主事带的铁盒,该是联络信物。”
顾清欢摸出算盘,噼啪拨了两下:“三百引盐,够装半船。他们偷换账册,是想把私盐混进顾氏的盐船,再栽赃我们通敌?”
沈砚点头:“更麻烦的是,户部新推的‘盐税折银’政策要下月试行。他们若搅乱顾氏的盐引,就能拿‘新政致乱’做借口,让皇上收回成命。”
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晃,算珠的轻响里,像藏着无数根绷紧的弦。
鸡叫头遍时,顾清欢已重新核完了近三个月的盐引。她将假账册摊在沈砚面前:“你看,这些多出来的‘损耗’,全是按盐运司旧例记的——当年我爹就是因为不肯虚报损耗,才被他们揪住把柄。”
沈砚指尖划过账页:“明日起,咱们每日往盐仓送两车盐,当着巡防营的面过秤。账册、过秤单、船运单三单合一,看他们还怎么篡改!”
顾清欢望着他眼底的血丝,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乱发:“你熬了整宿,先去睡。剩下的,我来。”
沈砚抓住她的手:“你我之间,不必说这些。”
晨光里,顾清欢站在盐仓门口,看着第一车盐垛被搬上秤。阿福举着算盘喊:“一千零八十斤!分毫不差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