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掌家印

第十六章 掌家印

三月阳春，靖安王府的海棠开得正盛，粉白的花瓣落了满院，却无人有心欣赏。

颐安堂内，檀香依旧，只是那香气里仿佛掺了铁锈味，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。

萧老王妃靠在榻上，手里捻着一串新换的沉香木佛珠，捻得又急又重。她眼皮耷拉着，不敢直视下首坐着的人。

林薇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，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。她今日穿了件藕荷色暗纹罗裙，鬓边只簪一支素银簪子，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，却让满屋子珠光宝气的女眷都成了陪衬。

“母亲请用茶。”她声音平和，听不出喜怒。

萧老王妃手一抖，险些接不住那盏茶。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，落在她保养得宜的手背上，烫出红痕，她却不敢呼痛，只连声道：“好，好……”

坐在下首的二房、三房女眷，更是噤若寒蝉。二夫人柳氏去了家庙，如今代表二房的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庶女，头都快垂到胸口了。三夫人钱氏更是面色蜡黄，眼下的乌青脂粉都盖不住，她夫君如今还在刑部大牢里等着秋后问审。

谁能想到呢？不过短短数月，这侯府的天就彻底变了。

昔日那个可以随意拿捏、克扣用度的庶女媳妇，摇身一变，成了执掌生杀予夺的当家主母。她谈笑间便将盘踞王府多年的二房三房连根拔起，手段之狠辣，心思之缜密，让人想都不敢想。如今更是连老夫人都要看她脸色过活。

“账房送来了上个月的总账，”林薇放下茶盏，声音不大，却让所有人脊背一挺，“各院用度超支了三成。如今府中境况不比从前，往后一切用度，需得按新定的章程来。母亲以为如何？”

萧老王妃喉头滚动，干涩道：“自然……自然按你的章程来。”

林薇微微一笑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：“母亲体谅便好。另外，库房里那些用不上的摆设、旧年的衣料，我瞧着堆着也是白占地方，已让人清点出来，预备折换成现银，填补公中的亏空。母亲可有舍不得的物件？儿媳让人单独留出来。”

这是连库房的钥匙都彻底收走了！老夫人胸口一阵发闷，却只能摆手：“没、没有，你看着处置便是。”

每日的晨昏定省，成了煎熬。林薇并不刻意刁难，甚至言语还算客气，可她只要坐在那里，周身那股无形的威压，就足以让这些昔日苛待过她的人寝食难安。她们战战兢兢，仿佛头顶悬着一柄利剑，不知何时会落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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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日午后，萧凛从京畿大营回来，踏入府门，便觉气氛不同往日。

下人们行走无声，见到他恭敬行礼，眼神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。通往正院的路上，几个管事嬷嬷捧着账册匆匆而过，见到他，慌忙避让，如同受惊的雀鸟。

他踏入正房，却见林薇并未像往常一样在书案后处理庶务，而是懒洋洋地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，手中拿着一卷闲书，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。春日暖阳透过窗棂，在她身上镀了层柔和的光晕，减弱了几分她近日来的凌厉。

“今日这般清闲？”萧凛解下披风，自然地走到榻边坐下。

林薇没起身，只将书卷放下，揉了揉眉心，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、真实的倦怠：“刚打发了三拨管事婆子，看得眼睛都花了。”

萧凛目光扫过旁边小几上堆叠的账册和名帖，伸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看。是新拟的府中用度章程，条目清晰，赏罚分明，将以往许多模糊不清、容易让人钻空子的地方都堵得严严实实。

“章程定得不错。”他中肯道。

林薇却叹了口气，身子一歪，竟自然而然地靠进他怀里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，闭着眼咕哝道：“还是杀人简单……管这些鸡毛蒜皮、柴米油盐的账，太麻烦了。”

她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，语气似真似假，像抱怨，又像是撒娇。

萧凛身体有瞬间的僵硬。

怀中温香软玉，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清淡的皂角香气，与往日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不同。她如此依赖的姿态，与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、谈笑间便能定人生死的女子，判若两人。

他知道，这话半是玩笑，半是真心。于她而言，快意恩仇、直取要害，确实比打理这些繁琐庶务要来得痛快。她也并非真的厌烦，否则不会将章程制定得如此滴水不漏。这更像是一种……在他面前才肯流露的、卸下防备的真实。

他垂眸，看着怀中人轻颤的睫毛，那日她在玄鹰卫环伺下淡然自若的模样还历历在目，此刻却像只收起了利爪的猫儿。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。

他伸出手，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审视或试探，而是带着几分生疏的温柔，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。

“若觉得麻烦，便找个得力的人帮衬。”他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，“不必事事亲力亲为。”

林薇在他怀里动了动，依旧闭着眼，唇角却微微弯起：“说得轻巧，这府里上下，经过前番清洗，能用的人不多，可信的人更少。总得先把规矩立起来，把钉子都拔干净了，才能放心偷懒。”

她顿了顿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戏谑：“再说，若我当真甩手不管，夫君岂不是又要疑心我暗中谋划什么更大的局？”

萧凛闻言，低笑出声，胸腔微微震动。他知道她指的是之前的事。

“如今，”他手臂微微收紧，将人圈在怀里，语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坦然，“你便是将这王府的天翻过来，我也只当是……夫人兴致好。”

这话已是最大程度的认可与纵容。

林薇终于睁开眼，仰头看他。阳光映照下，他冷硬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许，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、毫不掩饰的信任与……某种近乎宠溺的情绪。

她心头微微一动，像被羽毛轻轻搔过。

“那天翻过来之后呢？”她挑眉问，带着点挑衅的意味。

萧凛与她对视，目光深邃：“天翻过来之后，为夫再与你一同将它……正过来便是。”

四目相对，某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。过往的猜疑、试探、交锋，似乎都在这一刻，化为了某种更为坚固的东西。

林薇重新将头靠回他胸前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，忽然觉得，管这些麻烦的账目，似乎……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。

窗外春光正好，海棠纷飞。

屋内，他抱着她，她倚着他，共享这暴风雨后，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与温情。侯府的权利更迭已成定局，而他们之间，一种基于并肩作战、彼此托付的新的关系，也在这春日里，悄然生根发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