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月光下的碎片

首尔的秋夜，带着一丝渗入骨髓的凉意。细雨在傍晚时分悄然停歇，留下湿漉漉的街道，倒映着都市斑斓的霓虹。空气里混杂着雨水、尘土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桂花冷香，一种繁华落尽后的清寂。

吴世勋将车停在离汉江公园不远的一个僻静角落。结束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通告，连轴转的拍摄、采访、舞蹈排练，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。脸上的妆卸得干干净净，露出些许疲惫，但那双著名的眼眸里，还残留着属于艺人的、习惯性的警觉。

他需要这里。需要这片远离镁光灯和喧嚣的宁静。

戴上黑色口罩，将卫衣帽子拉低，他像一尾潜入深海的鱼，融入了汉江边的夜色里。江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，对岸城市的灯火如同坠落的星河，遥远而不真实。耳边只有风声，以及自己踩在潮湿路面上的细微声响。这是独属于他的解压仪式，在万物沉睡的时刻，只有月光和江水是他的忠实听众。

他沿着江岸慢慢走着，大脑放空，什么都不想。可当走到一段路灯间隔较远、光线昏暗的堤岸时，一阵极力压抑的、细微的啜泣声，还是穿透了寂静，钻进了他的耳朵。

世勋脚步一顿，下意识地警惕起来。他向来不爱管闲事，尤其是身份敏感，更应避免任何不必要的接触。

他循声望去。

在一盏造型古朴、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路灯下，一个穿着米白色长袖连衣裙的女孩蹲在地上，背影单薄，肩膀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。她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，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无助。而在她脚边的地面上，有什么东西反射着破碎的光——那是一堆瓷器的碎片。

世勋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
但也许是那女孩的哭声太过伤心，也许是那堆碎片在月光下显得过于刺眼，他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转身的动作。他看到她伸出手，指尖颤抖地想要触碰那些碎片，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，然后更深的埋下头去。

那是一种……失去了重要之物的绝望。

世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。他沉默地站在原地，挣扎了几秒。最终，他还是抬步，朝着那个光圈走了过去。他的脚步很轻，直到在女孩身后保持一个礼貌的距离站定，才低声开口，隔着口罩的声音有些发闷：

“你……还好吗？”

女孩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，猛地抬起头来。

泪水模糊了她的脸，但在路灯和月光共同的映照下，世勋还是看清了她的模样——很清秀的一张脸，看起来年纪不大，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，像只受惊的小鹿。然而，在最初的慌乱之后，女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，惊讶渐渐取代了恐惧。

“世……世勋前辈？”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，语气里充满了不可置信。

世勋微微一怔。他仔细看了看，记忆库里迅速搜索。是了，好像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，在宣传部，名字很特别，叫……沈夏星。他有点印象，因为上次去宣传部开会时，这个女孩一直很安静地坐在角落，但眼神非常专注，递文件时手指纤细，说“前辈请过目”时声音轻轻的。

他摘下口罩，让自己的脸更清晰地展现在光下，以示善意。“是我。这个……”他指了指地上的碎片，语气放缓了些，“是很重要的东西吗？”

这句话仿佛戳中了夏星最痛的神经，她的眼泪瞬间涌得更凶，用力地点着头，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：“是……是我奶奶……留给我的茶杯……唯一的……我不小心……”她看着地上的碎片，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自责和悲伤，仿佛碎掉的不只是一个杯子，而是她整个世界的一角。

世勋沉默了下去。他蹲下身，与她的视线平齐，目光落在那些碎片上。那应该是一个很精致的白瓷茶杯，上面似乎描绘着淡蓝色的花纹，此刻却四分五裂，如同凋零的花瓣。

就在这时，一片云飘过，露出了夜空中那轮异常明亮、近乎圆满的月亮。清冷的月辉如水银泻地，温柔地笼罩住这一小方天地，也照亮了那些瓷器碎片锐利的边缘。

一种奇异的、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微弱“波动”，从那些碎片上传来——那是一种充满眷恋和不舍的悲伤情绪，属于一位老人，也属于眼前这个女孩。

世勋看着月光，又看了看女孩泪眼婆娑的脸，心中一动。他做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出格的决定。

“或许……”他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看向夏星，“我可以试试。”

夏星愣住了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：“前辈？”

“我小时候，”世勋的声音在月色里显得格外温和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，“跟一位老师傅学过一点修补瓷器的手艺。虽然不能保证和原来一模一样，但……如果你信得过我，把这些碎片交给我。下次满月之前，我或许能还你一个完整的杯子。”

这个说法听起来既复古又有些不切实际。一个顶级偶像，说他会修补瓷器？夏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，充满了困惑和怀疑。但此刻的她走投无路，而世勋前辈的眼神是那样诚恳、坦然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。

鬼使神差地，她看着他的眼睛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
世勋的唇角似乎有了一抹极淡的笑意。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深色手帕，动作极其轻柔地、一片一片地将地上的碎瓷拾起，包好。他的手指修长，动作小心翼翼，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。

“别难过了。”他站起身，月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挺拔的剪影。他将包好的碎片妥善地拿在手中，对夏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、却比月光还温柔的笑容，“交给我的话，说不定……会有奇迹。”

夏星也跟着站起来，因为蹲了太久，腿有些发麻，微微踉跄了一下。世勋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，很快便礼貌地收回。

“谢谢……谢谢前辈。”夏星低声道，声音里还带着哭腔，但绝望的情绪似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希望冲淡了些许。

“很晚了，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不安全，早点回去吧。”世勋说完，对她点了点头，重新戴好口罩，便转身，拿着那个承载着悲伤与希望的手帕包，步入了更深的夜色里。

夏星站在原地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，许久才回过神来。晚风吹过，带着凉意，她却感觉掌心似乎残留着一丝奇异的温暖。她低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地面，又抬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，心里充满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。

吴世勋前辈，就像一个突然降临的、月光下的幻影。

而此刻的世勋，坐回驾驶座，将那个手帕包轻轻放在副驾上。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，目光深邃。

他知道，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修补。这是一个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