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水洼里的云

林夏蹲在单元楼门口的台阶上，指尖悬在水洼上方两厘米处。刚停的雨把天空洗成透亮的蓝，云絮被揉成松散的棉团，正完整地浸在积水里，连边缘那点蓬松的白都没走样。

“别碰。”

身后传来的声音带着雨气，林夏回头时，看见少年背着褪色的帆布包，裤脚沾着泥点。他是上周搬来对门的，总在傍晚才回来，脚步声轻得像猫。此刻他也蹲下来，指腹碰了碰水洼边缘，一圈涟漪荡开，云便碎成几瓣。

“会跑。”少年说。林夏看着他指尖的薄茧，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天井——雨后总有这样的水洼，她会牵着自己的手，说云在水里歇脚，碰碎了就回不到天上去了。

风卷着槐树叶落进来，水洼里的云又晃了晃。少年从包里摸出颗薄荷糖，剥糖纸的声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清晰。“昨天我看见你在这儿，”他把糖递过来，“也是看水洼。”

林夏接过糖，薄荷的凉意从舌尖漫开。她没说自己是在等一场不会再来的雨——去年今日，也是这样的雨天，外婆在电话里说院里的槐花开了，挂了电话后，却再也没接通过。

水洼里的云慢慢聚回来，少年忽然起身，帆布包蹭过台阶发出轻响。“明天可能还会下雨，”他朝单元楼门口走了两步，又回头，“那时候云会更软。”

林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，低头再看水洼，云果然又变回了完整的一团。薄荷糖在嘴里化得只剩一点甜，她轻轻碰了碰水面，这次的涟漪很小，云只是晃了晃，像在点头。

晚风裹着槐花香飘过来，林夏把指尖的水珠擦掉，第一次觉得，雨停之后的天，好像也没那么空。

续

第二天傍晚，雨果然又落了。林夏没等雨停，就抱着外婆织的灰围巾站在楼道口，玻璃门上的水汽被她呵出一圈又一圈白雾。

脚步声从楼下传来时，她几乎是立刻转过身。少年还是背着那个帆布包，手里多了个透明玻璃瓶，瓶壁上凝着水珠。“猜你会等。”他把瓶子递过来，里面盛着小半瓶清水，水面漂着片完整的槐树叶，叶尖还沾着颗没掉的花苞。

“昨天路过巷口的老槐树，”少年的鞋尖踢了踢台阶上的积水，“它比去年开得晚，你外婆要是在，应该会喜欢。”林夏捏着玻璃瓶的手顿了顿——她从没跟他说过外婆的事。

雨还在下，却比昨天小了很多，像细沙落在伞面上。少年从包里掏出把旧伞，伞面是褪色的蓝，边缘还缺了个小口。“一起去看看？”他撑开伞，伞沿往她这边偏了偏，“水洼里的云，不如树上的花实在。”

林夏跟着他走进雨里，灰围巾的一角垂在臂弯，玻璃瓶里的槐树叶随着脚步轻轻晃。巷口的老槐树果然缀满了花苞，雨珠挂在花瓣上，亮得像星星。少年伸手够下一枝低枝，雨珠落在他手背上，他却浑然不觉，只把花枝递到她面前：“闻闻，比薄荷糖甜。”

林夏低头，槐花香混着雨气钻进鼻腔，和记忆里外婆天井里的味道一模一样。她忽然想起昨天水洼里的云，原来有些东西不会碎，也不会走——就像外婆的声音，像这雨后的花，像此刻身边人的伞沿，都在慢慢填满心里那个空着的角落。

雨停的时候，天边透出点橘色的光。少年把那枝槐花插进玻璃瓶，水珠顺着花枝滑进水里，溅起的小水花，倒像极了水洼里那朵没碎的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