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

雨后的柏油路像被揉皱又展平的黑绸，低洼处积着水，成了天空落下的小镜子。我蹲在路边，看那方不足半米的水洼里，浮着一朵完整的云——不是天上那种蓬松的棉絮状，而是被水面滤过的、带着淡淡灰蓝的影子，边缘沾着路面细小的沙粒，像给云镶了圈碎钻。

风过时，水洼轻轻晃，云也跟着漾开，扯出几缕纤细的白，像谁用指尖在水面划了一下。有只麻雀落在水洼边，低头啄了口水，云便碎成一圈圈涟漪，等水面重新平静，云又慢慢聚回来，只是形状变了些，多了几分慵懒的弧度，倒比刚才更像只卧着的猫。

远处的公交车驶过，车轮溅起的水花扑到水洼里，这次云彻底散了，变成无数细碎的光斑，混着车底反射的金属色，在水里翻涌。我以为它要消失了，可没过几秒，光斑又渐渐拢在一起，先是一抹淡淡的白，接着慢慢晕出轮廓，最后竟拼成了比之前更大的云，连天上那朵原云边缘的浅灰，都在水里复刻得分毫不差。

阳光忽然从云缝里漏下来，水洼里的云瞬间亮了，像撒了层碎银，连带着水底的小石子都清晰起来。有片梧桐叶飘进水洼，正好落在云的中央，叶子的脉络透过水，印在云上，倒像是云长出了细细的筋络，多了几分生气。我伸手想去碰，指尖刚碰到水面，云又碎了，这次却没立刻复原，而是顺着我的指尖，漫出一小圈淡淡的白，像给我的指甲染了层薄霜。

后来天渐渐暗了，天上的云变成了橘红色，水洼里的云也跟着变了颜色，像被夕阳煮过的糖水，泛着暖融融的光。有个小朋友跑过，看见水洼里的云，惊喜地叫起来：“妈妈你看，水里有太阳！”他妈妈笑着说那是云，小朋友却固执地摇头：“不对，它会发光，就是小太阳。”

我看着水洼里的云，忽然觉得，它或许比天上的云更自在。天上的云被风推着走，身不由己，而水洼里的云，碎了又能聚，变了又能新，还能接住落叶、光斑，甚至小朋友的想象。等夜色再深些，路灯亮了，水洼里的云又染上了暖黄的光，和天上的星子遥遥相对，像把整个天空，都揉进了这方小小的水洼里。

直到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，车轮碾过水洼，云再次散开，这次我没有等它复原。因为我知道，明天如果再下雨，路边还会有新的水洼，新的云，或许会带着风的形状，或许会映着鸟的影子，永远有不一样的模样，却永远藏着天空最温柔的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