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还没停，山间的泥路被冲刷得又滑又软，云逍的布鞋早已被泥浆浸透，每走一步都像是在拖拽着千斤重物。墨叔的大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，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，却也正是这股力道，让他在浑浑噩噩中勉强保持着清醒。
“少主，撑住！”墨叔的声音带着喘息，却依旧沉稳，“黑衣人还在后面，咱们得尽快离开这片山林。”
云逍张了张嘴，想说些什么，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干涩发疼。他回头望了一眼云雾山的方向，那片冲天的火光似乎还在眼底燃烧，父亲倒在血泊里的模样、母亲挡在他身前的背影、兄长圆睁的双眼，还有墨叔刚才转身冲向黑衣人的决绝，像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打转，每一幕都带着刺骨的疼。
他的手心还紧紧攥着那枚玉珏，玉珏被体温焐得温热，可指尖触到的细密纹路，却像是在反复提醒他发生的一切——家没了，亲人没了，他从云端跌落泥沼，成了个一无所有的逃犯。
“咳、咳咳……”剧烈的咳嗽让云逍弯下了腰，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，混着上未干的血迹，淌进衣领里，冰凉刺骨。墨叔停下脚步，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干粮，塞进他手里：“先吃点东西，补充体力。”
那是一块硬邦邦的麦饼，被墨叔揣在怀里焐得带着点温度。云逍咬了一口，粗糙的麦麸刮得喉咙生疼，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——他不能倒下，父亲让他活下去，墨叔在拼命护着他，他要是垮了，就真的什么都没了。
就在这时，身后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，伴随着黑衣人沙哑的呼喊：“那小子跑不远！顺着脚印追！”
墨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，他一把将剩下的干粮和水囊塞进云逍怀里，又解下自己腰间的短刀，塞进他手中：“少主，拿着这个防身。前面转过山坳有片林间空地，过了空地就是悬崖，悬崖下是溪流，你顺着溪流往下漂，能甩开他们。”
“墨叔，你要干什么？”云逍心里咯噔一下，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
墨叔没有回答，只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，眼神里是云逍从未见过的郑重：“少主，你记住，从现在起，没人能再护着你了。你要学会自己躲、自己拼，哪怕咬着牙，也要活下去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望向云逍身后的方向，耳朵微微动了动，“他们快追上来了，我去挡住他们，你趁机往悬崖跑，别回头，千万别回头！”
“我不！”云逍猛地抓住墨叔的胳膊，眼泪瞬间涌了上来，“墨叔，你跟我一起走！我们一起逃出去！”
墨叔看着他，眼中闪过一丝动容，却很快被决绝取代。他轻轻拍了拍云逍的手，像是小时候在他摔倒时扶他起来那样温柔，可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：“少主，听话。我是云家的侍卫长，护着云家的血脉，是我的本分。你活着，云家就还有希望，报仇的事，以后全靠你了。”
说完，墨叔猛地甩开云逍的手，转身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。他那柄染血的长刀在雨夜里划出一道寒光，原本垂着的左臂不知何时已经抬了起来，虽然动作有些僵硬，却依旧带着凛然的气势。
云逍站在原地，看着墨叔的身影消失在密林深处，眼泪混着雨水砸在泥地里。他想追上去，可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，墨叔的话还在耳边回响——“你活着，云家就还有希望”。他攥紧了手里的短刀和水囊，牙齿咬得嘴唇发疼，最后猛地转过身，朝着墨叔说的山坳跑去。
他跑得跌跌撞撞，树枝划破了他的脸颊，泥浆溅满了他的衣裤，可他不敢停，甚至不敢回头听身后的动静。他怕一回头，就会看到墨叔倒下的模样，怕自己会忍不住冲回去，坏了墨叔用命换来的机会。
转过山坳，果然看到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。空地的尽头是陡峭的悬崖，崖边的树木被风吹得歪歪斜斜，能听到下方传来的溪流声。云逍刚跑到空地中央，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兵刃碰撞的脆响，还有黑衣人的怒喝：“老东西，敬酒不吃吃罚酒！赶紧把云家那小崽子交出来！”
“要杀要剐，悉听尊便！想动少主，先过我这关！”是墨叔的声音，带着一丝沙哑，却依旧中气十足。
云逍的脚步顿住了，他忍不住回头望去——只见空地里，墨叔正被五个黑衣人围在中间。他的长刀已经被砍出了好几个缺口，肩上的伤口裂开，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衫，腿上也插着一把短刀，每走一步都带着踉跄。可他依旧死死地挡在通往悬崖的路上，像一尊不倒的铁塔。
为首的黑衣人戴着和之前一样的漆黑面具，手里的长刀上滴着血，他看着墨叔，发出一声冷笑：“不知死活的东西，云家都已经灭门了，你护着个小崽子，还有什么用？”
“云家一日未绝，我便一日不退！”墨叔大喝一声，挥舞着长刀朝着为首的黑衣人冲了过去。刀锋带着风声，直逼对方的面门，可那黑衣人侧身一躲，轻易就避开了这一击，同时反手一刀，砍在了墨叔的后背。
墨叔闷哼一声，向前踉跄了两步，却硬是没倒下。他转过身，脸上沾满了血污，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：“想过去，除非踩着我的尸体！”
剩下的四个黑衣人见状，也纷纷围了上来，刀光剑影在雨夜里交织。墨叔的动作越来越慢，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，鲜血顺着他的衣角往下滴，在泥地里积成了小小的水洼。可他就像一头受伤的老熊，哪怕浑身是伤，也依旧死死地守护着身后的路。
云逍看着这一幕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他握着短刀的手在发抖，想冲上去帮忙，可他知道，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功夫，上去只会是送死，只会白费墨叔的牺牲。
“少主！跑！”墨叔突然朝着他的方向大喊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。他猛地将长刀掷向为首的黑衣人，逼得对方后退了几步，然后转身朝着云逍跑来。
可就在这时，一把短刀从侧面飞来，精准地刺穿了墨叔的大腿。墨叔踉跄着摔倒在地，膝盖重重地砸在泥地里，溅起一片泥浆。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，走上前，用刀背拍了拍墨叔的脸：“老东西，这下看你还怎么挡？”
墨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，却被黑衣人一脚踩住了后背。他转过头，朝着云逍的方向望去，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凌厉，只剩下浓浓的牵挂和急切：“少主，跳下去！快！”
云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，他朝着墨叔摇着头，嘴唇哆嗦着，却说不出一句话。
“别磨蹭！”墨叔突然提高了声音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“顺着溪流走，活下去，替我们报仇！”
说完，墨叔猛地发力，从黑衣人的脚下挣脱出来，一把抱住了为首的黑衣人的腿，朝着云逍大喊：“快走！”
黑衣人被墨叔抱住，顿时恼羞成怒，手里的长刀狠狠刺向墨叔的后背。一刀、两刀、三刀……鲜血从墨叔的伤口里喷涌而出，染红了他的黑衣，也染红了身下的泥土。可他依旧死死地抱着黑衣人的腿，不肯松手，嘴里还在喊着：“少主，跑！”
云逍看着墨叔的身体一点点软下去，看着那些黑衣人手中的刀一次次落下，终于咬着牙，转过身朝着悬崖跑去。他的脚步像是灌了铅，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踏碎自己的心脏，可他不敢回头，不敢看墨叔最后的模样，只能拼命地跑。
跑到悬崖边，他回头望了一眼——墨叔已经倒在了地上，为首的黑衣人正用脚踹着他的身体，似乎在确认他是否还有气息。而其他四个黑衣人，已经朝着悬崖的方向追了过来。
“跳！”云逍在心里对自己说。他深吸一口气，闭上眼，纵身跳下了悬崖。
失重感瞬间袭来，风在耳边呼啸，雨水打在他的脸上，疼得他睁不开眼。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落叶，在空中漂浮了片刻，然后重重地砸进了下方的溪流里。
冰冷的溪水瞬间淹没了他，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。他挣扎着浮出水面，抓住了一根漂浮的树枝，顺着溪流往下漂。他抬起头，望向悬崖上方，能看到那几个黑衣人的身影站在崖边，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已经摔死。
很快，那些身影消失了。云逍松了口气，却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，瘫在树枝上，任由溪水流淌。雨水还在不停地下着，溪流越来越湍急，带着他朝着未知的方向漂去。
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玉珏，还有墨叔塞给他的短刀和水囊。他望着悬崖上方的方向，眼泪混着溪水和雨水，不停地往下流。
墨叔死了。那个从小就护着他，会在他闯祸后替他求情，会在他生病时守在床边，会牵着他的手去后山摘野果的墨叔，死了。死在了那些黑衣人的刀下，为了护着他这个没用的少主，死在了那片冰冷的泥地里。
“墨叔……”云逍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，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。他把脸埋在手臂里，肩膀不停地颤抖着，却不敢哭出声——墨叔让他活下去，让他报仇，他不能在这里垮掉。
溪水带着他一路向下，两岸的树木飞速后退，雨幕模糊了视线，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溪流声。云逍躺在树枝上，任由冰冷的溪水浸泡着自己的身体，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墨叔最后望向他的眼神，那眼神里的牵挂和期盼，像是一根刺，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他知道，从墨叔将他推下悬崖的那一刻起，他的人生就彻底变了。他再也不是那个可以在家族庇护下无忧无虑的三少主，而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逃亡者。前路茫茫，充满了未知和危险，可他没有退路，只能咬着牙，顺着这条冰冷的溪流，朝着远方漂去。
因为他答应过父亲，答应过墨叔，要活下去，要查清真相，要为他们报仇。
这个念头，像一颗种子，在他的心底扎下了根，哪怕此刻被绝望和痛苦包裹，也依旧顽强地透着一丝生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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