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水里,混沌又沉重。云逍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,耳边却总萦绕着细碎的声响,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说话,又像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。他费力地掀开眼皮,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眼,适应了好一会儿,才看清眼前的景象。
他躺在一张铺着粗布床单的小床上,身下是带着草木清香的被褥。房间不大,墙壁是朴素的土坯墙,墙角摆着一个旧木柜,上面放着几个陶罐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却不刺鼻的草药味。这不是破庙,也不是山洞,更不是他熟悉的云家卧房——是个陌生的地方。
“你醒啦?”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耳边响起,带着几分惊喜。
云逍猛地转头,看到床边站着一个少女。她年方十五六岁的模样,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粗布衣裙,头发用一根素色的发带束在脑后,露出光洁的额头。她的眉眼很清秀,尤其是一双眼睛,像山涧的清泉,透着单纯的善意。此刻,她手里正端着一个陶碗,碗里冒着热气。
“我……这是哪里?”云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喉咙干涩发痒。
“这里是我家的药铺呀。”少女将陶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,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“还好,烧退下去了。你昨天晕倒在巷口,我爹把你背回来的。”
云逍这才想起昨天的事——被地痞围堵,挣扎着走到小巷口,然后就失去了意识。他撑着想坐起来,却被少女按住了肩膀:“你身上还有伤,别乱动。”她拿起桌上的陶碗,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递到他嘴边,“先喝点粥吧,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。”
粥是小米粥,熬得很软烂,带着淡淡的米香。云逍饿了太久,也渴了太久,顺从地张嘴喝下。温热的粥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,像是一股暖流,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,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。
他一边喝着粥,一边偷偷打量着这个少女。她喂粥的动作很轻柔,眼神里带着真切的关心,没有像镇上的店小二那样轻蔑,也没有像地痞那样凶狠。这是他离开云雾山后,除了墨叔和那个蒙面人之外,第一次感受到不带恶意的善意。
一碗粥很快就喝完了。少女接过空碗,又从木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,倒出一些浅绿色的药膏,用干净的棉布蘸着,轻轻涂在他脸上和胳膊上的伤口上。药膏很清凉,涂在伤口上一点也不疼,反而缓解了之前的灼痛感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少女一边涂药,一边好奇地问,“看你年纪不大,怎么一个人在外面,还伤得这么重?”
云逍的心猛地一紧。他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,更不敢提及云家被灭门的事——父亲临终前说过,别信任何人,墨叔也用性命告诫他江湖险恶。眼前的少女虽然看起来很善良,可他不知道这善良背后是否藏着别的心思。
他沉默了片刻,编造了一个借口:“我叫……云逍。家乡遭了灾,爹娘都没了,我一路逃难过来的。”这句话半真半假,只是隐去了灭门的真相和玉珏的秘密。
少女涂药的手顿了一下,眼神里露出几分同情:“原来是这样,你真可怜。”她没有再追问,只是轻声说,“你别担心,在我家好好养伤,等伤好了再做打算。我叫苏婉儿,我爹是这药铺的老板,你可以叫我婉儿姐。”
“多谢婉儿姐,多谢苏伯父。”云逍低声道谢,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在经历了灭门、逃亡、被欺辱之后,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,让他有些鼻酸。
接下来的几天,云逍就在药铺里住了下来。苏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,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,每天除了给人看病抓药,就是在药铺后院的小园子里种草药。苏婉儿则活泼一些,每天除了帮父亲打下手,就是照顾云逍的饮食起居,给他换药、熬粥,还会陪他说说话,讲一些镇上的趣事。
云逍怕给他们添麻烦,伤稍微好一点,就主动帮着药铺干活。他帮着打扫药铺的卫生,给药材分类,有时候苏父忙着给病人看病,他还会帮着递个药包、称个体重。他干活很勤快,也很细心,苏父看在眼里,对他愈发温和,偶尔还会教他认几种常见的草药。
云逍发现,自己对草药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敏感。苏婉儿教他认药时,只要闻过一次草药的气味,再看到就能准确说出名字;苏父给他讲解草药的药性时,他也能很快记住。后来他才明白,这或许是因为他一直在练习《流云诀》的吐纳心法——心法让他的感官变得比以前敏锐,尤其是嗅觉和记忆力,都比普通人数倍。
每天晚上,等药铺打烊了,云逍就会回到自己的小房间,借着微弱的油灯,偷偷拿出那枚玉珏,仔细研究上面的《流云诀》心法。他不敢在人前练习,只能在心里默念口诀,按照心法上的记载调整呼吸。随着练习的深入,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气息越来越顺畅,身上的伤口也愈合得比以前快了不少。
这天傍晚,苏婉儿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走进房间,看到云逍正坐在床边发呆,眼神有些落寞。她把汤药放在桌上,在他身边坐下:“在想什么呢?是不是想家了?”
云逍回过神,摇了摇头:“没有,只是在想以后该去哪里。”
“如果你不嫌弃,就在药铺多住些日子吧。”苏婉儿笑着说,“我爹说你干活很勤快,以后也可以跟着我爹学些医术,就算不能成为名医,也能靠这个混口饭吃。”
云逍看着苏婉儿真诚的眼神,心里很感动。他知道苏婉儿是真心为他着想,可他不能一直待在这里——他身上背着血海深仇,黑衣人随时可能找到他,他不能连累这对善良的父女。
“谢谢你,婉儿姐。”他轻声说,“等我伤完全好了,就会离开的。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。”
苏婉儿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思,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你这孩子,想什么呢?我们既然救了你,就不会觉得你是麻烦。不过你要是有自己的打算,我们也不拦着你。”她顿了顿,又说,“不管你以后去哪里,要是遇到困难,都可以回来找我们。”
云逍点了点头,没有说话,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份恩情。他知道,这份在乱世中难得的温暖,是他接下来走下去的勇气之一。
晚上,云逍躺在床上,看着窗外的月光,心里很平静。这几天在药铺的生活,让他暂时忘记了仇恨和逃亡的疲惫,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一盏小小的灯,虽然微弱,却能照亮他脚下的路。
他摸了摸贴身的布袋,玉珏还好好地躺在里面。他想起父亲的遗言,想起墨叔的牺牲,眼神渐渐变得坚定。他知道,自己不能一直沉浸在这份温暖里,他必须尽快变强,查清灭门的真相,为家人报仇。
但至少现在,他可以暂时放下心防,在这里好好养伤,积累力量。因为他知道,只有活下去,只有变得更强,才能不辜负这份温暖,不辜负那些为他牺牲的人。
窗外的月光洒进房间,落在云逍的脸上,他闭上眼睛,开始默默练习《流云诀》的吐纳心法。房间里很安静,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,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,构成了一幅宁静的画面。而这份宁静,对于云逍来说,或许是接下来漫长江湖路中,难得的喘息之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