漳南大营的灯火在黎明前最是昏暗。陆清辞独自坐在镜前,将一枚素银簪子缓缓插入发髻。镜中女子面色苍白,唯有一双眼亮得惊人。
“都安排妥了?”她轻声问。
阴影里,谢明远无声颔首:“顾将军在外接应,冷宫那边也打点好了。”他迟疑片刻,“您当真要走这一步?”
陆清辞抚过微隆的小腹,那里正传来细微的胎动。昨日军医的话犹在耳边:“王妃若再忧思惊惧,此胎难保。”
帐外传来脚步声,萧玦的声音隔着帐帘响起:“清辞,该启程了。”
她最后望一眼镜中人,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信压在妆匣下。
辰时三刻,马车驶入宫门。陆清辞扶着侍女的手下车,看见华阳盛装站在丹陛下,唇角噙着胜利的笑意。
“妹妹终于来了。”华阳亲热地挽住她,“今日之后,你我便是真正的姐妹了。”
陆清辞抽回手,目光扫过远处武英殿的重檐——那里是幼帝临朝之处,也是萧玦与摄政王正在和谈的地方。
冷宫比记忆中更破败。蛛网垂挂在梁间,满地尘埃中散落着前朝妃嫔的旧物。华阳屏退左右,转身时脸上再无半分笑意。
“你以为萧玦真会为你放弃江山?”她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绢帛,“这是他亲笔签下的和书——用你的命,换三十万大军的生路。”
陆清辞凝视着绢帛上熟悉的字迹,忽然轻笑:“郡主可知道,为何我执意要来冷宫?”
华阳一怔。
“因为这里,”陆清辞缓步走向殿柱,“埋着一个秘密。”
她伸手在柱础某处一按,地面悄然滑开一道暗门。刺鼻的火油味扑面而来。
“你......”华阳脸色骤变,急退两步,“你想同归于尽?”
“郡主说对了一半。”陆清辞站在暗门边缘,素衣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,“是要有人死,但不会是我。”
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华阳厉声高喝:“拦住她!”
箭矢破空而来。陆清辞侧身避开,却故意让箭镞擦过衣袖。鲜血浸透白衣的刹那,她深深望了一眼武英殿方向,纵身跃入暗门。
“不——!”
萧玦的嘶吼划破长空。他狂奔而来,却被突然燃起的大火逼退。火舌吞吐,瞬间吞没了整座宫殿。
“清辞——!”他一次次冲向火海,又被亲卫死死拉住。浓烟中,他徒劳地伸手,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道素白身影。
“王爷节哀......”顾长风跪地哽咽,“王妃她...她留下绝笔......”
染血的信笺在萧玦手中颤抖。上面只有寥寥数语:
“金石既裂,恩义两绝。惟愿来生,不复相见。”
他跪在焦土上,任火星灼伤手掌。昨日她问他“誓言安在”时的眼神,此刻如刀锋剜心。
三日后,镇北王抱着焦尸出殡的消息传遍金陵。百姓看见那个曾经睥睨天下的男人,如行尸走肉般走在送葬队伍最前,怀中紧抱着一具辨不清面容的尸身。
“听说王妃临去前,腹中胎儿已五月......”
“作孽啊!要不是摄政王逼得太紧......”
议论声中,无人留意到一支商队悄然出了金陵。马车里,陆清辞望着渐渐远去的城墙,轻轻按住小腹。
“难受?”谢明远递过温水。
她摇头:“只是觉得......可惜了那件白衣。”
那是她嫁入王府时穿的衣裳。
暮色降临时,商队在渡口换船。艄公撑篙离岸的刹那,陆清辞听见岸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萧玦独自立在岸边,手中捧着什么。月光照见他鬓边一夜生出的白发,也照亮他掌中那枚断裂的金石。
她下意识后退,隐入船舱阴影。
“王妃?”谢明远担忧地低唤。
“无妨。”她闭上眼,“从此世间再无陆清辞。”
船至江心,忽见北岸火光冲天。探子来报,说镇北王昨夜血洗摄政王府,华阳郡主不知所踪。
“他疯了......”谢明远喃喃。
陆清辞望向那片映红江面的火光,忽然剧烈地干呕起来。胎动如鼓,仿佛在回应岸上的杀戮。
三个月后,江南某处僻静院落。
陆清辞在产婆的指引下深呼吸,冷汗浸透中衣。窗外细雨绵绵,像极了她与萧玦初见的那个午后。
“用力!就快出来了!”
她咬紧软木,在剧痛中恍惚看见一双猩红的眼。那个人此刻在做什么?是否还在抱着那具焦尸喃喃自语?
响亮的啼哭声划破雨夜。
“是个小世子......”产婆喜道,“您瞧这眉眼......”
陆清辞勉力抬眼,却在看清婴孩面容时怔住——那孩子的眼睛,竟与萧玦一模一样。
“抱走。”她偏过头,“交给乳母。”
雨声渐密,她独卧在床榻上,听见谢明远在门外低语:“京中消息,镇北王......称帝了。”
她缓缓闭上眼。
那一刻,她清楚地知道,她与萧玦的故事结束了。而属于陆清辞的传奇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