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昌三年，姑苏城的梅雨季似乎格外漫长，黏稠的湿气犹如无形的纱幔，将拙政园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。陆清辞独自坐在水榭中，面前的楸枰上，黑白棋子错落有致，杀机暗藏。她轻轻地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，棋子与木盘相触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“夫人，北边来信。”谢明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水榭门口，递上一封蜡封的竹管，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凝重，“萧玦重伤是假，意在引蛇出洞。”
陆清辞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一枚白子，清冷的目光投向窗外迷蒙的雨幕，声音轻若耳语：“他将计就计，我们便请君入瓮。”
雨声淅沥，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较量伴奏。陆清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，她早料到萧玦不会轻易认输，这一局，才刚刚开始。
卫珩匆匆而来，月白长衫的下摆沾着几点泥痕，显然一路急行。他踏入水榭，拱手道：“刚得到消息，北朝三万精锐已秘密南下，领军的是顾长风。”
陆清辞的眸光微微一动，顾长风的名字让她的心跳不由加快。她轻声道：“顾将军……倒是忠心耿耿。”
三日后，漕运总督府张灯结彩，夜宴宾客满堂。酒过三巡，顾长风按剑而坐，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在场的众人。他突然起身，猛地将酒杯掷于地上，清脆的碎裂声震得众人一凛。
“奉旨擒拿叛党！”顾长风凛然道，甲士们应声而动，破门而入，刹那间将所有退路封死。
漕运总督面如土色，慌忙起身想要逃窜，却被一名甲士拦腰制服。顾长风大步走向主位，却在看清总督身侧之人时，脚步骤然停顿。
油灯柔和的光晕下，陆清辞缓缓抬头，清冷的面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。她身着素雅青衣，腰间那枚温润的金石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。
“顾将军，别来无恙。”陆清辞的声音清冷而平静，仿佛这突发的变故与她毫无干系。
满堂死寂，只闻呼吸声此起彼伏。顾长风的手紧握剑柄，青筋暴起，声音低沉而压抑：“你……果然还活着。”
陆清辞轻笑，起身环视四周惊惶失措的官员们：“诸位不必惊慌，顾将军此行，实为清剿潜伏在漕运司的北朝暗探。”
她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角落里一个紫袍官员，那官员面色惨白，突然暴起发难，却被顾长风反手制住。挣扎间，一枚摄政王府的令牌从他袖中滑落，叮当一声落在地上。
“将军现在可信了？”陆清辞浅笑，声音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华阳郡主在北朝经营多年，这漕运司里，不知还有多少她的眼线。”
顾长风死死盯着陆清辞，声音里透着一丝沙哑：“你究竟是谁的人？”
陆清辞微微一笑，缓步走向他，声音轻若耳语：“我谁的人都不是。我只是来帮将军立一件大功。”
当夜，漕运司十三名官员下狱。顾长风连夜审讯，挖出的线索竟直指北朝兵部。消息传回京城，朝野震动。
卫珩在书房里来回踱步，焦虑不安：“此举太过冒险！若顾长风将你供出……”
陆清辞对着铜镜，将一缕白发仔细藏入青丝间，眼神坚定：“他不会。因为他比谁都清楚，萧玦若知我活着，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。”
窗外惊雷炸响，陆清辞想起那日冷宫大火中，顾长风拼死护她出来的决绝眼神。有些债，欠下了就是要还的。
半月后，北朝朝堂再起波澜。兵部尚书被查出私通华阳旧部，满门抄斩。萧玦连贬七名重臣，却将顾长风调离军权，明升暗降。
谢明远展开最新情报，声音低沉：“萧玦在清除异己。但动作太急，已引起各方不满。”
陆清辞正在教孩子认字，闻言笔尖一顿：“还不够。要让他众叛亲离，需再加一把火。”
她修书一封，命人送往北境。十日后，边境突然传来急报：西凉大军压境，守将不战而退。
“守将是华阳的表兄。”卫珩看着军报，神色凝重，“这是……”
“釜底抽薪。”陆清辞淡淡道，声音透着一丝冷静的决绝，“萧玦若派兵平叛，朝中空虚；若不派兵，边境必失。无论他怎么选，都是死局。”
孩子忽然咿呀开口：“娘……怕……”
陆清辞俯身将孩子抱起，三岁的孩童眉眼愈发像那个人。她轻声哄着：“别怕，娘在。”
是夜，北朝皇宫灯火通明。萧玦独坐殿中，面前摊着边关急报和朝臣请愿书。案头那枚断裂的金石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。
内侍战战兢兢呈上密信：“江南暗卫急报，找到青衣女子的踪迹了。”
他展开信纸，上面画着一幅拙政园的地形图，某处院落被朱笔圈出。角落注着一行小字：“疑有幼童同居。”
笔迹凌厉，显然出自顾长风之手。
萧玦缓缓攥紧信纸，指节发白。良久，他低笑出声，笑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荡，惊起檐下宿鸟。
“备驾。”他起身，玄色龙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，“朕要亲下江南。”
暴雨倾盆而下，洗刷着姑苏城的青瓦白墙。陆清辞从梦中惊醒，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
谢明远叩门而入，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：“他来了。”
陆清辞披衣起身，推窗望去。雨幕中，玄甲骑兵如潮水般涌向拙政园，当先一人端坐马上，金冠玄衣，正是三年未见的萧玦。
卫珩带兵拦在园门前：“陛下此举何意？”
萧玦目光掠过他，直直射向水榭中的那道青影：“朕来接皇后回宫。”
满园死寂。陆清辞缓步走出水榭，青衣在雨中翻飞：“陛下认错人了。您的皇后，三年前就死在冷宫大火中了。”
他策马向前，雨水顺着冷硬的轮廓滑落：“那这孩子是谁？”
乳母怀中的孩童被惊醒，哇哇大哭。那眉眼，那神态，活脱脱是萧玦的翻版。
陆清辞将孩子接过来，轻声哄着：“这是民妇的孩儿，与陛下无关。”
“无关？”萧玦突然挥鞭指向卫珩，“那是他的种？”
鞭梢掠过卫珩面颊，留下一道血痕。园外突然杀声震天，竟是顾长风带着亲兵赶到，与玄甲军形成对峙。
“陛下，”顾长风跪在雨水中，“请三思！”
萧玦看着这混乱场面，忽然仰天大笑：“好，很好。你们一个个，都很好。”
他猛地收住笑声，目光如刀：“陆清辞，你跟不跟朕走？”
她站在阶上，雨水打湿了青衣：“陛下请回吧。”
玄甲军缓缓退去时，萧玦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。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，有痛楚，有疯狂，还有一丝……解脱。
当夜，卫珩书房烛火通明。
“他绝不会善罢甘休。”谢明远眉头紧锁，“我们在江南的据点已经暴露。”
陆清辞对着铜镜，将一枚金簪缓缓插入发髻：“那就让他来。”
镜中人眉眼清冷，眼底却燃着三年未见的火焰。
这盘棋，终于到了收官之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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