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存在抹除

逆时针悼亡

陈寒仰站在公寓的全身镜前,手指缓缓拂过镜面。镜中人像的边缘,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模糊,仿佛老旧信号不稳定的电视屏幕。这不是他第一次察觉异常,但却是最清晰的一次——他右肩的轮廓,正以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方式,微微扭曲、淡化。

“第731天……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消散。

遗忘并非突如其来的空白,而是一种缓慢的、渗透性的腐蚀。它始于细微之处,像潮湿墙角蔓延的霉斑。先是通讯录里几个遥远朋友的名字变得陌生,接着是抽屉深处一张毕业照上,他自己的笑容淡去了一角。如今,这种“抹除”开始作用于他自身的存在实体。

他走到书桌前,打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。里面放着来自“那个世界”的遗物——一个银质打火机,是沈叙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;一张被血浸透又干涸的登机牌,日期定格在两年前的空难日;还有几张合影。他拿起最上面一张,照片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草坪上拍的,沈叙从背后搂着他,下巴抵在他发顶,两人笑得毫无阴霾。

陈寒仰的指尖猛地一颤。

照片上,沈叙的笑容依旧清晰,但原本他所在的位置,影像却变得稀薄。他的轮廓还在,但面容的细节正在流失,色彩饱和度明显低于照片的其他部分,仿佛一个正在缓慢蒸发的水印。

一种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,比两年前将玻璃碎片压入腕动脉时更甚。死亡是终结,而这种抹除,是连存在过的证据都要剥夺的、更为彻底的虚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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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异常波动源确认了。”

沈叙站在实验室巨大的全息投影前,对身后的研究团队说道,声音是一贯的平稳。投影中央,是陈寒仰大脑的3D动态模型,那些代表他移植细胞的蓝色光点稳定地闪烁着。

然而,在模型外围,弥漫着一层稀薄的、不断流动的灰色雾状数据流。

“这是什么?”一个研究员问道。

“未知干扰场。”沈叙调出数据,“强度在过去的48小时内增加了0.7%。它与主体的情绪波动,尤其是焦虑和恐惧情绪,呈显著正相关。初步判断,这可能是一种跨时空意识残留与当前物理规则产生的排异现象。”

他用了最科学的术语,来描述一个正在侵蚀现实基础的、无法理解的现象。

为了进一步观测,沈叙调整了陈寒仰随身携带的生理监测仪的数据传输频率。当更高精度的数据流涌入服务器时,一段极其微弱的、被标记为“环境背景噪音”的次级数据包,引起了核心算法的短暂混乱。

沈叙的目光扫过瞬间飙高的错误日志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他手指飞快地操作,将那段异常数据隔离出来进行分析。

数据经过降噪和重构后,呈现出的并非生物信号,而是一段模糊的、断断续续的音频背景。里面夹杂着机场广播的残片,一个带着哭腔的、属于年轻沈叙的声音在说:“…仰…等我回来…”以及一声尖锐冗长的、仿佛金属扭曲撕裂的鸣响——那是沈叙在另一个世界死亡瞬间的、被陈寒仰的深刻记忆所记录下来的声音。

这段数据,像一颗来自坟墓的种子,落在了沈叙绝对理性的心湖上,没有激起涟漪,却沉入了最深、最暗的地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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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寒仰决定反抗。他不能坐以待毙,任由自己被这个世界“删除”。

他翻出所有能找到的、带有他影像的物品——照片、视频,甚至是一张办理健身房会员卡时抓拍的即时头像。他把它们摊满地板,像在进行一场绝望的展览。影像的衰减程度不一,越是近期、与这个世界关联越深的,衰减越快。而来自“那个世界”的旧物,虽然也在缓慢变化,但速度明显更慢。

仿佛这个平行时空,在优先清除“不合规”的、新近产生的存在证据。

他拿起手机,想给在这个世界里唯一还算熟络的同事打电话。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却迟迟按不下去。他惊恐地发现,那个昨天还一起喝酒吐槽上司的同事的脸,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开始模糊,名字在舌尖打转,却怎么也吐不出来。

一种极致的孤独感,混合着对存在的恐慌,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。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口的衣料,那里皮肤之下,承载着沈叙的细胞。

就在这时,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他的太阳穴,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奇异的、仿佛脑内冰层融化的感觉。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,毫无征兆地涌入脑海:

一个冰冷的实验室,视野前方是复杂的光学仪器。修长的手指正在调整焦距,动作稳定而精准。视线垂下,看见白大褂口袋上别着一支银色钢笔,笔帽上有一道细微的划痕。内心充满了对某个实验数据模型的纯粹专注与期待,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波动。

那是沈叙的视角。那是沈叙的记忆。

陈寒仰猛地喘了口气,冷汗浸湿了后背。这不是情感共鸣,这是记忆的直接传递!沈叙的细胞,不仅维持着他的生命,还在特定条件下,泄露了其原主人的记忆碎片!

几乎是同时,远在研究所的沈叙,正在主持项目会议。他端起咖啡杯的手突然一僵,几滴滚烫的液体溅到手背,但他毫无察觉。

他的眼前短暂地闪过一个画面:

一间杂乱温馨的公寓客厅,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。视野前方,一个黑发青年蜷在沙发上睡着了,睫毛很长,怀里抱着一本翻开的杂志。一种近乎叹息般的、柔软的情绪在心底弥漫开来,带着阳光的温度。

画面转瞬即逝。

沈叙放下咖啡杯,动作依然稳定。他面不改色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发言:“关于神经跨时空迁移的长期稳定性,我们需要引入新的变量模型……”

只有他自己知道,在西装袖口之下,他的小臂肌肉有瞬间的紧绷。那份报告,那份记录了陈寒仰存在抹除现象初步数据的报告,还安静地躺在他的私人加密文件夹里。

理性告诉他,应该立即将这一危险且不可控的变量上报,甚至考虑启动对实验体C-H-Y的“最终处理协议”,以绝后患。

但他没有。

为什么?

沈叙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平板电脑冰冷的边缘摩挲了一下。数据库里没有答案。最优解模型第一次给出了相互矛盾的概率分支。

他只是在实验日志上,增加了一条新的加密记录:

“观测到异常数据回溯现象。主体存在性衰减速率与情绪波动相关性再次确认。建议……持续观察。”

“持续观察”四个字,被他设置成了需要三重权限才能访问的最高机密。

而在城市另一端的公寓里,陈寒仰缓缓抬起自己的手,看着它在灯光下依然清晰的轮廓。对抗抹除的力量,或许不在外部,而就在他身体内部,在那片寄居着他已故爱人理性碎片的、悲伤而温暖的珊瑚丛中。

他存活的基础,是沈叙的细胞。而此刻,他存在的线索,似乎也系于这些细胞所携带的、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之上。

这场与虚无的战争,刚刚吹响号角。而那个本应最冷酷的旁观者,似乎在不经意间,已悄然偏离了绝对理性的轨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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