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,在崭新的办公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。空气中弥漫着新设备特有的淡淡气味。林晚穿着笔挺的新制服,肩章上的标识显示着她如今的职位——磁悬浮S1线中央公园站的客运值班员。
中央公园站是S1线的枢纽之一,宽敞明亮,全智能调控,与老旧、总带着些许潮湿泥土味的东城站截然不同。这里的一切都是高效、精准、自动化的。人脸识别闸机无声地开关,智能机器人沿着预设路线巡游,播报着注意事项。乘客们步履匆匆,却很少互相看上一眼,每个人都沉浸在手机屏幕或个人世界里。
“林姐,3号口扶梯临时检修完毕,已经重新投入运行。”对讲机里传来年轻同事清脆的声音。
“收到。”林晚回应,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,冷静而专业。她熟练地调出监控画面,确认扶梯运行平稳,人流顺畅。
她适应得很快。多年的经验让她处理起新站的日常事务游刃有余,甚至那些炫目的新技术,她花了两天时间也就摸透了。只是偶尔,在站台短暂的寂静时分,她会想起东城站那份略显嘈杂的、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度。那里的人们会因为挤不上车而嘟囔,会因为问路而停下脚步,会因为在站台偶遇熟人而寒暄几句。而这里,一切都像这磁悬浮列车本身一样,平滑、快速、略带冷感。
午休时分,她坐在宽敞明亮的员工休息室里,看着窗外下方如织的车流。手机响起,是周明远发来的消息,附着一张念念在新建的城市广场喷泉前玩水的照片,小姑娘笑得肆无忌惮,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。
“她说下次要带林阿姨一起来,教你怎么踩水花最准。”后面跟了个憨笑的表情。
林晚忍不住笑了,回复道:“告诉她,我可不一定学得会。”
这种偶尔的、简单的联系,像一缕温煦的风,吹进她按部就班的新生活里。她偶尔会和他们周末见面,带念念去博物馆、公园,或者只是一起吃顿饭。周明远脸上的疲惫渐渐褪去,话也多了起来。他们很少再谈起苏雨晴,但她的存在仿佛以一种安静的方式笼罩着他们,不是悲伤,而是一种温柔的共识。
这天下午,高峰时段刚过,站厅里的人流稍稍稀疏。林晚正在巡视,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争执声。她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孩,正对着手机激动地低声说着什么,脸上挂满泪水,妆都有些花了。旁边她的朋友一脸无措地试图安慰。
“...你们根本不懂!我不想回去!...”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,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绝望和倔强。
林晚停下脚步。按照新站高效运转的规则,这种私人情绪问题,若非影响秩序,通常不必介入。智能机器人或许会滑过去播报一句“请保持公共场所安静”。
但她走了过去。
她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,抽出一张,默默地递到女孩面前。
女孩愣了一下,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她蓝色的制服,一时忘了说话。
“跟家里吵架了?”林晚的声音很平静,没有过多同情,也没有指责,就像在问“需要帮忙查路线吗”一样自然。
女孩抽噎着,点了点头,下意识接过了纸巾。
“坐错过站,或者坐过站吗?”林晚又问。
女孩茫然地摇摇头。
“试试看。”林晚指了指站台方向,“随便上一辆车,坐到终点,再坐回来。看看外面,发会儿呆。有时候,轨道够长,才装得下心烦意乱。”
女孩和她的朋友都愣住了,似乎没想到会从一个地铁工作人员口中听到这样的话。
林晚没有再多说,只是拍了拍女孩的肩膀,然后转身继续她的巡视。走了几步,她回头补充了一句:“注意末班车时间。无论去哪,记得回家的路。”
半个多小时后,林晚在站台再次看到了那个女孩。她已经不哭了,和同伴一起靠在站台的立柱上,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光影出神。列车进站,她们没有上,只是看着列车来了又走。
当林晚又一次巡经过时,女孩突然抬起头,小声说:“谢谢阿姨。”
林晚对她微微笑了一下。
列车再次进站,这一次,女孩和她的朋友牵着手,走上了车厢。门关闭前,女孩朝林晚的方向挥了挥手。
林晚点头回应。
她忽然明白了。东城站永远不会真正消失。那些十二年间沉淀下来的、关于如何与陌生人共情、如何在规则的缝隙里给予一点点人性温度的“手艺”,被她带到了这里。冰冷的金属和玻璃会因为这种“手艺”而变得温暖,高效的运转也会因此拥有了一颗跳动的心脏。
她的站台变了,但站在站台上的她,内核未曾改变,并且因为新的经历而变得更加丰盈。她不再只是怀念过去,她开始在新的轨道上,铺设属于中央公园站的、独特的温情。
她拿起对讲机,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:“控制中心,中央公园站客运值班员林晚报告,站台秩序良好,一切正常。”
但在那句例行公事的汇报里,似乎又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。像是阳光晒暖后的金属,微微发着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