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卷

糖醋排骨的香气第一次弥漫在林晚那间总是略显冷清的公寓里。念念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，好奇地看着她将裹着酱汁的排骨装盘，时不时踮起脚想偷拿一块。周明远略显笨拙地在厨房打着下手，递个盘子，洗棵葱，目光却时常落在林晚忙碌而娴熟的背影上。

这顿饭吃得简单又热闹。念念吃得满嘴酱汁，叽叽喳喳地说着幼儿园的趣事。周明远话不多，但脸上的笑意就没褪下去过。餐后，他主动包揽了洗碗的活儿，林晚则陪着念念在客厅地毯上玩拼图。

水流声、碗碟碰撞的清脆声、孩子奶声奶气的说话声……这些平凡至极的声响，此刻却像温暖的填充物，将这个空间塞得满满当当，驱散了长年累月的寂静。林晚看着念念专注的侧脸，心里那片荒芜了太久的角落，仿佛被这日常的喧闹悄然滋润，发出了细微的、几不可闻的抽芽声。

周明远洗完碗，擦着手走出来，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：暖黄的灯光下，林晚微微低头，耐心地听着念念絮叨，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。他心头猛地一软，像是被什么东西精准地击中了。

时间不早，他带着依依不舍的念念告辞。送到门口时，念念抱着林晚的腿不肯撒手。

“下次再来吃林阿姨做的排骨好不好？”林晚蹲下来，柔声问。

“好！拉钩！”念念伸出小手指，郑重其事地和她盖了章。

送走父女俩，公寓重新安静下来。但那份烟火气和孩子的笑语声，似乎还残留在家具的缝隙里，空气也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质感。林晚收拾着念念落下的一个小发卡，心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和满足。

生活仿佛真的驶入了一条新的、风景不同的轨道。她和周明远的关系心照不宣地更进一步。周末的相约成了固定节目，有时是三人行，偶尔周明远也会单独过来，带一束花，或者一本她提过想看的书，坐一会儿，聊聊天。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成年人的克制与默契，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、靠近，给予彼此空间和时间。

这份平静，在一个周三的下午被打破了。

当时林晚正在站台处理一个乘客的咨询，对讲机里传来控制中心急促的声音：“各站值班员注意！S1线下行03次列车报告，一名乘客在车厢内突发疾病，疑似心脏不适。列车两分钟后停靠中央公园站，请做好接应和救援准备！救护车已通知！”

站台的气氛瞬间绷紧。林晚立刻按下紧急通讯钮，语速平稳而清晰：“收到。中央公园站准备就绪。小张，立刻取AED和急救箱到3号站台位！其他人疏散乘客，开辟绿色通道！”

她快步走向3号站台位，心跳加速，但大脑异常冷静。多年的经验在这一刻沉淀为精准的本能。她一边走，一边用对讲机与列车司机保持联系，确认患者最新情况。

列车带着尖锐的噪音滑入站台。车门一开，林晚和拿着急救设备的同事立刻冲了进去。车厢中部一片慌乱，乘客围成一圈，中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瘫坐在座位上，面色灰白，呼吸急促，手紧紧捂着胸口。

“让一让！我们是工作人员！”林晚拨开人群，蹲到老人面前。“先生，能听见我说话吗？您哪里不舒服？”

老人意识尚存，艰难地指了指胸口。林晚立刻检查他的呼吸和脉搏，同时同事已经打开了AED（自动体外除颤器）的准备。她一边安抚老人，一边熟练地配合着贴上电极片。冰冷的电子音分析着心律，周围鸦雀无声，所有乘客都屏息看着。

“建议电击！”AED发出提示。

“所有人后退！”林晚冷静下令，确保无人接触患者。

一次电击后，老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，随后，原本急促艰难的呼吸似乎缓和了一些，脸上的灰败色也稍稍褪去。林晚持续监测着他的生命体征，直到远处传来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。

医护人员迅速接手，将老人抬上担架。林晚简洁准确地交代了发病过程和急救措施。看着救护车远去，她才感到后背已被冷汗浸湿， adrenaline（肾上腺素）带来的高度紧张感慢慢消退，手指微微发颤。

站台秩序逐渐恢复，列车重新驶离。同事们围过来，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后怕和敬佩。小张激动地说：“林姐，你太厉害了！那么稳！”

林晚只是摇摇头，接过同事递来的水喝了一口，压下喉咙口的干涩。她走到站台边的柱子旁，靠了一会儿，望着列车消失的隧道深处。刚才那争分夺秒的紧张感，和七年前那个雨夜为苏雨晴接生时的感觉，奇妙地重叠在一起。都是生命悬于一线，都是竭尽全力去拉住一个陌生人的手。

她忽然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周明远那份执意要找到她的感激。对于身处绝望中的人来说，那一瞬间伸过来的援手，就是全部的光亮。

下班后，她收到周明远的信息：“听说你今天站里救人了？没事吧？”

消息传得真快。她回复：“没事，应该的。人救过来了就好。”

片刻后，他又发来一条：“晚上我带念念过来看看你？就当给你压压惊。”

后面紧跟了一条：“或者…就我自己来？”

林晚看着屏幕，隧道里带来的那点寒意被这句话轻轻驱散。她打字回复：“好。你们一起来吧。我想念念了。”

窗外，城市华灯初上，星光与灯火连成一片温暖的海洋。她知道，无论地上地下，生活总有突如其来的风雨，但也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和一双愿意伸出的手。而她的站台，永远会是迎接生命、守护希望的地方。